第38頁 文 / 梁鳳儀
她點頭。
「就算只出售你名下的敬生企業權益,分明的吃虧,亦在所不計?」
賀敏眼淚直流,說:「我總不忍心看著大哥鬧出官司來,又令賀氏蒙難。」
此話一出,連聶淑君都忍不住哭了起來。
「小三,算是我一家人求求你!我的私已都拿出來給聰兒,只是並不足夠,傑,你代大媽向你媽媽討個人情。」
賀傑望住我,以他的眼神說話,都站到他們的一邊去。
坐在賀傑身旁的上官懷文,拿眼看著我,竟也有甚多的期盼。
「三姨,」賀智走到我跟前來:「此事可大可小,我知道我們沒有資格求你,可是……」
連賀智都垂下頭去,流一臉的眼淚。
「對不起,三姨,他們再錯,也還是我的家人。」
阮端芳一直泣不成聲:「三姨,你既救了我一次,就多救我這一次吧。」
全都算有情有義,大難臨頭,都肯顧全大局,敬生在天之靈,應安慰了。
我轉頭望向賀勇,問:「你呢,你的意見如何?」
賀勇說:「九七將至,趁機套現,做生意有更多的轉圜餘地,可能更好。」
我說:「不,我不同意。」
這麼一句簡單的說話像是宣判了賀聰的死刑似,全家屬都陪著他,臉如土色。
「敬生的遺志務必繼承,賀氏的離岸基金,足以使他的世代子孫,不論於何地居停,都可以過安樂日了,其餘的生意必須要以香江為基地,這是敬生的心意,他說過以前插上米字旗,賀家尚且發揚光大,將來是在自己的國土上頭,怎可以臨陣退縮,如果真有不測的時局,就算是我們賀家為對國族的信心與支持,而作出的捐獻,為我們身為中國人的尊嚴作出的一點表示好了,我並不贊同要出讓敬生的心血。」
客廳裡的氣氛完全死寂。
金融風暴如此利害,久不久就席捲過來,毫不留情地殘害一些家族。
如果我不幫這個忙,賀家就真的不堪設想了。
想起七六年股市大崩圍,敬生問我:「小三,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我答說:「商量些什麼呢,我跟你時,根本就身無長物,都是你給了我的,不就由你拿主意好了。」
就是這樣,我授權敬生把我名下的私已通通變賣,支持他翻了身。
為了這個緣故,賀敬生堅持要我名正言順地進賀家的門。
我斟茶叩頭給大婦時,聶淑君說:「不敢當,我應該帶著一班兒女給你敬茶才是,沒有你的幫忙,我們還要兩餐不繼了。我這人就是沒辦法,早知道太平盛世,耍手段從丈夫口袋裡捏多一些金銀財帛了,好等急時有得獻慇勤就好。」
還是敬生忍無可忍,發起脾氣來掉頭就走,聶淑君才喝了我那杯茶的。
十多二十年了。
我把私已再拿出來救賀家一次,在於賀敬生不在世之時。
正如敬生說過的:「小三,給了你的就是你全權作的主了。」
會不會又是那番話?又是良心作狗肺?
敬生當年受惠,感激至歿。可是,聶淑君他們會嗎?
真要人感激才去做好事,也就免了,徒添失望而已。
從前為的是敬生,如今為的也是敬生。
我站起來。
望住了賀聰,歎一口氣,問:「你欠多少債?」
賀聰靦腆而麻木地答:「六億。」
「那麼,就算把你母親的私已加上你跟賀敏名下的權益出讓,仍不敷此數。」
「除非有人願意以市價盈利率三十來承讓吧!」賀聰苦澀的笑,隱隱然也有淚光。我閒閒地答:「你爸爸的基業,在我心目中價值連城,又豈只此數。」
賀智、賀聰、賀勇、甚至而阮端芳等與上官懷文都抬起頭來,以驚疑的目光看我。
「賀聰,你請有關銀行派個代表明天上我辦公室來,我給他交代清楚。」
「賀勇,買賣貨品,出價多少因人而定,你套現的那筆錢若放到電視台去投資,已經太多,我並沒有偏袒你大哥。」
我沒有理會眾人的錯愕表情,他們需要時間冷靜,才能消化我之所言,我仍要繼續囑咐下去:「賀智,照會公關部一聲,明天召開記者招待會,你們也請出席。
我看,市場有謠傳賀氏集團不穩,對賀家家族聲望不利,今天順昌隆的股價之所以堅挺,還是你的功夫壓得住。我會請有關銀行代表列席,證明賀氏財政絕對健全,敬生企業的股權轉移是另外的一回事了。」
自敬生亡故,這一夜,我睡得甚為安穩。
翌晨早起,實在還有甚多事要辦。
我先跟債權銀行的代表接觸了,給他們提出擔保,我說:「瑞士銀行的存款撥回填數,絕無問題。我以六億之數買進敬生企業A股的其餘股權,還真是物有所值呢。」
對方一看我拿出了證明,立即說:「有賀太太一句話,就好辦事。」
「那麼勞駕你也出席我們的記者招待會了!」
「理所當然。」對方答應著。
記者招待會上,看得出來,賀氏各人都有一點點的強顏歡笑,到底是在滔天巨浪之後,猶有餘悸。
賀聰尤其臉色陰睛不定,羞愧而又難為情。
也但望如此,無知恥之心,永不會好轉過來。
至於賀勇,他到昨天才知道股權賣了給我,自己的一副急功近利猴急相,露了形了,自然有極為的不自在。
這二世祖吃的苦頭還未夠,且看他怎樣把錢冤枉地花個精光,一窮二白之時,才回頭黨岸。
當然,沒有人不擔心賀氏集團的重組。
敬生企業的股權,AB兩股,百份之一百已在我手上,對於賀氏集團與順昌隆的行政調度,我有理所當然的控制權了。
要留誰任事,要攆誰出局?權操在我。
而高高在上者,表面上,只有我一人。
他們未心會想我,我心上仍有賀敬生在。
他始終是賀家的主宰。
其餘什麼人的閒話,不必去理他。
我只記住曾對敬生說的話:「我本來就身無長物的是不是?有你愛我,還不夠嗎?」
記者招待會上,人山人海。
我坐了在主席位置上,讓賀聰、賀敏、賀智、賀勇、阮端芳以及銀行代表,分坐兩旁。賀傑則坐到記者席上去,讓他看看場面,增加經驗。
我坐了下來,很溫文而又緩慢地說:「謝謝各位今天抽空到賀氏來,要宣佈的事,其實極為簡單。賀氏集團與順昌隆都是極其財政健全與運作正常的兩家上市公司。賀氏家族的控股公司敬生企業的股權,不錯在近期有些少變動,也無非是配合賀敬生先生的遺產分配而已。事實上,絕對不影響賀氏集團與順昌隆兩間機構的行政,人事上無一變動,經營的宗旨,仍秉承賀敬生先生的遺願,以香港為永久基地,發展金融地產企業,言而有信,忠誠服務,與本港共存共榮。」
記者招待會持續了半小時始完。
賀家人都隨我走進主席室來。
我默默的望住掛在牆上的敬生的遺像,心上一下子激動,滿眼盡淚。
「三姨!」賀敏與賀智都走近我身邊來。
我拍著她們的肩膊,再轉過身來,望住賀聰與賀勇。
兄弟二人,面上的表情甚是複雜,都垂手而立。
賀聰終於走到我跟前,含糊地說了一聲:「多謝!」
我答:「多謝你父親,這是他給你的第一個機會,也將是最後的一個。」
賀家各人均黯然。
且不必管他們心裡想些什麼。
我倒抽一口氣,再鄭重地說:「江山是你們祖父以及父親打下來的,你們兄弟倆從此給我打醒十二個精神好好幹下去,過去的錯也就算了,再有任何差池的話,取代你們的仍是賀家人,別小瞧了賀智,甚至端芳與賀敏,將來更有賀傑。」
走出賀氏集團,陽光曬下來,我有一陣的暈眩。
賀傑一直追出來,說:「媽媽,我有要緊話跟你說!」
「什麼!」我急不及待的吸一口新鮮空氣。
慢慢的跟兒子在天橋上踱著步。
「媽媽,你剛才那番話,說得實在太好了,我為你的胸襟而鼓掌。」
我把手圈在兒子的臂彎內,整個人的重心都倚仗著他。
「可是,媽媽。這次我回來,正想告訴你,我已決定投考醫學院了。」
「什麼?」
「媽媽,我對財經並沒有興趣。」
站在通街大道上,我緊張的眼兒子說話,不管旁人注目:「你不是答應過我,一定如你父親所願,回到香港來?」
「對,我一定會,媽媽,回到香港來懸壺濟世,不也是言而有信?爸爸也沒說我非繼承賀氏的生意不可。」
我茫然。
兒子扶著我,喜孜孜地說:「且,好媽媽,你幫我看管著這副身家豈不是好,我看你簡直天才橫溢,假以時日,聲望尤在父親之上。」
「傑!」我又停住了腳步:「你令我失望!」
「媽媽,對不起!」
「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以作補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