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頁 文 / 梁鳳儀
晨光燦爛,又是早起,精神奕奕地工作之時了。
富華經紀行的生意真的日益興盛。
無可否認,有相當多的是賀氏的舊客,並不為什麼,就為宋欣榮楂盤,他們有信心。
我笑說:「榮叔,你何只是寶刀未老,再戰江湖,簡直是凜凜雄風,叫行家聞風喪膽,你何時大手出貨入貨,都成觸目目標!」
小型經紀每天對牢大利是畫面,總要搜索市場內一些大經紀的買賣動向,以定自己的方針行止。
炒賣股票,很多時像捉迷藏遊戲,總要乘人不備,或買或炒,若等到一旦成風,就已短了盈利。
故而每間經紀行的楂盤經紀,等於是成盤生意的靈魂。
他何只權操客戶投資之生與死,就是經紀行本身的買賣,也在他手上。
敬生之所以名重江湖,就是他多年來掌握的股票交易,有如龍飛鳳舞,得心應手,且他仁厚忠實。
宋欣榮聽到我對他的推許,竟然感慨:「說什麼,我的功夫還及不上生哥一成。
他是這一行的絕無僅有的天才。我敢說,我學得到他的,只是那份忠直而已。」
宋欣榮壓低聲浪,說:「賀聰何只功夫差得遠,就是他那副德性令人吃驚,不擇手段的引誘各式客戶買賣股票,一有風吹草動,根本就不顧人家生死,先行照顧自己荷包。人客越是全權信任他,他越是黃皮樹了哥。拿著客戶的股票去做買賣,先蝕人家的,卻先賺自已的。一旦有任何風浪,面不改容的斬人家的倉,完全想都不想,當初是怎樣甜言密語引人家以子展開戶的!」
宋欣榮一邊說,一邊搖頭歎息。
並不言過其辭。奸猾股票經紀,只要凡人盤出貨,都給客戶報高講低一個價位,就已經是將自己的利益建築在別人的吃虧之上了。
賀敬生從來一言九鼎,自己對自己講好,這一手是替誰入的貨,贏蝕就由那個戶口全盤負責,絕對均真。
他要交代的不只是客戶,而是良心。
別以為江湖上有永恆得逞的瞞天過海功夫。人們的眼睛終究會因為吃了虧而變得更雪亮。
對賀敬生尊重,自然會不值賀聰這種經營所為。
故而賀敬生死後,賀氏生意大不如前,這是主因。
「我之所以不甘寂寞,重操故業,仍不肯回賀氏去,就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宋欣榮說:「我們股票經紀為什麼老被人家看成撈家似,無他,就是因為有害群之馬。且賀聰對老臣子都不予厚待,既是擺明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何必替他賣命。」
我拍著宋欣榮的手,一時間無辭以對。
並不喜歡在別人批評賀家人時,忙不迭地加一把勁,推波助瀾,落井下石。
宋欣榮繼續說:「細嫂,倒是你心腸品性跟生哥一樣,難怪你們合得來。就是這幾個月來,看你的功夫也真嚇一大跳,小瞧不得呢,簡直是武林異數。你若不怪我大言不慚,我就敢拍心口,你再多跟在我身邊學藝,過一段日子,就是賀敬生再生了。」
我開心地拿手指指自己的胸堂,半開玩笑地說:「我本身資質其實不好,也許敬生真在心上幫你一齊指點我。」
跟著我再認真地重複一句;「也是真的,敬生長存我心,未曾離開過。」
宋欣榮聽我這麼一說,驀地把我拉到一邊去,把聲音再調低說:「細嫂,我完全信得過你對生哥的情義,我這才敢直言了,外頭已經謠言四起,把你和潘浩元的關係講得天花亂墜。」
「榮叔。」我當然覺得委屈,在自己人跟前,也就禁不住露了怨懟:「我不知如何向你解釋才好。」
「細嫂,我向你提起了,並非要問你取什麼解釋,人之相知,貴相知心。要諸多解釋的心就隨他去好了。老實說,就算生哥在天之靈怪我,我也是憑良心說話,你年紀輕輕的,要再覓歸宿,當真天經地義的事。潘浩元人品事業,都配得上你。
故而,你們若走在一起呢,關愛你們的人,應該替你們高興。若只是高義隆情的老朋友,我們也絕對支持你。只是,細嫂……」
宋欣榮有一點欲言又止,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似,才再繼續講下去:「這年頭,奸人當道,很多小白臉與拆白黨行走江湖,專事引誘深閨寂寞的豪門怨婦,你千萬要小心。別的江湖傳聞,我完全置若罔聞,但聽說,你跟一些來往不得的年青人在公眾場所起過衝突,是有這種事沒有?細嫂,你萬萬不能掉心輕心。」
我真是聽呆了。
很欲哭無淚。
大太陽底下,真是何來秘密?
我在淺水灣酒店餐廳內跟那姓區的開談判,竟然成了江湖新聞。
怎麼想得到呢?
就連面對的這位老實人,我也不能作出交代和解釋。
「榮叔,你千萬安心,我不是個作賤自己的女人,人呢,不敢說有三分靈慧,但總是十分小心的。」
「有你這幾句話,我就安心了。人家怎麼說,你也別被騷擾才好。一旦涉足江湖,就必有這種無聊是非,講的人其實不上心,拿來消遣、平衡一下日中商場內的緊張情緒而已。這城有個好處,人們既善忘,市場的新聞又源源不絕,誰都不會專注到誰的身上去。還有,只要當事人站得硬,謠言會得往回走。」
宋欣榮真是個老好人。
他還笑嘻嘻地說:「且怒我說句孟浪的不正經話了。細嫂,你如今真要成為近日金融市場內的新鮮女強人了。女強人嘛,除卻本事能幹之外,還得有些神秘兮兮的羅曼史,才叫人神往。這些日子來,外頭很多客戶,轉來光顧我們,都暗地裡跟我說,富華是賀敬生如夫人有股份的是不是?很有點慕名而至的味道。」
宋欣榮搖搖頭,歎息一聲:「那個行頭不講點名氣,真是笑話了!」
也可以說,那個行頭的女人不需要作某一程度上的犧牲色相了?
難怪從前的父母,老是不大情願女兒往外做事,做什麼也屬於拋頭露臉。好看的女人,站在花生檔做多一個半個錢生意,都只為那些男人們色迷迷地瞧多幾眼,為著眼睛吃冰淇淋而自願多光顧。
女人從來都是養在深閨,才能講專利。
現時代,潮流是個個女人趕緊站到人前去,實情雖是才學本事有價,有時些微無可避免的色相仍然能起著相當作用,也真叫沒法子的事。
就在這最近,我已經以富華經紀的合夥人身份跟各種客戶見面應酬了。
事實上,我們也很挑,總是做大戶的生意多。
這天跟一位做製衣廠做得風生水起的大老闆馮坤吃午飯,就不免有點啼笑畢非。
「叫你賀太太是好像太見外了,市場上有人稱呼你三姑娘,我就從眾了,好不好?」
我微笑點頭。
口頭上把賀敬生撇開,也並不等於我的身份有了轉移。
「這年頭是真女人本事過男人了,我看各行各業都有這個趨勢。」
也未嘗不對,連的士司機與碼頭苦力,都有女人充任,是逞強?未必,我看是迫不得已居多。
跟暫面相識的人當然不方便談感慨,故而我人答:「承你們男士相讓罷了。」
「不,不,不,也是有真功夫使出來,有目共睹。就以三姑娘在市場內氣勢如虹,不是不令人歎為觀止的。否則我也不會把投資戶口開到富華上去。」
「我們自當盡力而為。」
「依我看,三姑娘的實力和本事還不只於在金融投資上頭,幹別的行業,一樣會揮灑自如,得心應手的,可有興趣在地產上頭發展?我手上有幅沙田地皮,很願意跟你合作。」
「我們順昌隆也是專注在地產上頭的,或者我請他們跟馮先生聯絡。」
「你們賀氏不也一直在做金融生意,三姑娘仍另起爐灶,跟老潘合作得如魚得水,怎麼不可以考慮也跟我攜手同行呢?」
我極力控制著不發脾氣。
市面上一旦有了賀容璧怡會移情別戀的謠言,某些男人的頭一個反應,就以為自己可以分一杯羹。
莫說我仍心如止水,就算萬一有日願意接受第二春,還不會有這姓馮的份兒。
並不見得有多少人有資格有本事取賀敬生之位而代之。
類似馮坤這種人,我已並非第一次見和第一次應付了。
我於是說:「賀氏由賀聰與賀勇兄弟執掌,我見少識淺,只想尋個小地盆慢慢學習,故而在富華行走。馮先生的地產事業是大生意,當然要以順昌隆的經驗才僅僅攀得上。」
「既如是,我們仍約一個時間晚飯,好好的商議大計。三姑娘也在順昌隆作得了主。」
「馮先生太抬舉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我只不過是順昌隆的股東,股東跟董事的身份到底有別,是不是?馮先生請跟賀智聯絡,這些天來,連賀聰的太太阮端芳都到順昌隆工作,或者我請她給你搖個電話,上你辦公室去拜候拜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