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梁鳳儀
「你怎麼沒有提及已經娶了媳婦呢?」
既已圓了謊,我便大著膽子,埋怨了這潘浩元一句。
早知道是使君有婦,我就不用巴巴的攜了賀智來此一行。
一念賀智,心就冷卻一半。
等會兒她知道了真相,失望怕猶在我之上。
很難得這位富家小姐纖尊降貴的跑來跟潘光中親近,結果落得如是收場,也真令人惆悵。
雖道是連我都裝作不知有重點關鍵在,賀智的自尊仍是受損的。
在人前出了醜,固然加倍淒涼。
關起門來摔重重的一跤呢,依然是痛的。
潘浩元聽我這麼說,竟還哈哈大笑,道:「我都沒有機會跟你提起,我何只已經娶媳,且已有孫兒呢,今年都已經六歲了。可惜如今跟了他母親去看望外公外婆,否則讓你見見,包保你喜歡!」潘浩元越說越興奮:「這孫兒不像父親,像祖父。
簡直跟我兒時一個模式烘出來似,我跟你從小認識,你來評評看,最公道。」
我心內重重的歎氣。
賀智走下來了,換上了一身輕便的服裝,那頭齊肩的棕髮,大概是洗過未乾透緣故,拿橡筋鬆鬆地束起來,整張姣好的臉大大方方地呈現人前,更添一份明快。
我們等齊了,就上道去。
潘家的車子先在市中心兜了一圈,潘浩元很熱心地介紹名勝。我因心內有所牽掛,注意力集中在潘光中與賀智二人身上,竟沒有裝載什麼曼谷風貌。
甚至車子停在潘家家門,我還混混噩噩的不曉得已抵目的地。
「到了呢!」潘浩元提我,且打開了車門,伸手扶我下車。
是一幢相當新疑摩登的大廈,大堂入口處全鋪上乳白色的雲石,四周是幾根黑色白花雲石的圓柱,電梯以鍍金支住鑲嵌著茶色玻璃,完全一派金碧輝煌的氣勢。
潘家在大廈頂樓一層複式的單位內。
電梯門才一打開,就知道是婢僕如雲的富豪之家。
低下的一層是大廳、小偏廳、書房、飯廳,足有四干多尺,最吸引的是那個寬闊的露台,站出去,鳥瞰著整個曼谷市。
本城的夜景雖無香江的氣勢,然,能夠高高的站在所有人的頭上,傲視各人的作息,可仍舊是相當可觀的一回事。
大廈並非臨海而築,卻正正對著河道。
潘浩元說:「這是曼谷首間可以停泊遊艇的大廈,隨時可以棄車坐船,一樣四通八達。」
樓上是六間豪華睡房。再有另一道通往天台的樓梯,原來更上一層樓就是一個裝修得極具園亭風貌的人工園子,並不比我家的後園遜色。
誰能成為這兒的女主人,怕也是一重福份。
可惜,作客而來的兩位女賓都無緣問鼎了。
侍候我們吃晚飯的傭人,數目比主人與客人加在一起還多。
當然,這兒工資便宜。人力成了貧富極端懸殊的社會內的商品,其實是悲哀。
在香江,沒有太多人是認真的貧困。
據市場調查,住在廉租屋屯內的居民,購買力至高。走在一個屋屯停車場內,竟泊有相當多的名車。
第七章
香港人賺錢的機會與能力實為東南亞之冠,只要解決了居住問題,人人口袋都相當寬鬆,因而有資格待價而沽,無須賤價出售勞力。跟泰國,是太有分別了。
飯後,真不知是有心抑或無意,潘浩元跟我坐到天台花園去乘涼,卻不見潘光中與賀智走來加入我們的行列。
女傭給我們擺上了各式鮮果時,我乘機問:「賀智他們呢?」
女傭答:「跟少爺在書房裡聽音樂。」
潘浩元立即樂不可支地說:「光中要找到知音人了,我那媳婦對音樂與文藝一點興趣都沒有。」
我心砰然一動,臉色抹下來,不置可否。
潘光中究竟有沒有把自己的實況給賀智說明白了。
故意隱瞞,抑或誤導,都罪加一等。
像從前,賀敬生從第一天開始,就擺明車馬,可從沒有瞞過我什麼。
是我自願上鉤的,也叫沒法子的事了。
當然,其時賀敬生的身份,實在家傳戶曉,要瞞也瞞不住。否則,他可能也不會如此坦白。
迫至走投無路才豁出去,這不能叫做坦誠和大方,或許,我的心是太偏著敬生一點了。
女人就有這個毛病,一旦喜歡誰了,就會得為對方找借口,根本都不勞男的做什麼功夫,一切水到渠成,且言之成理。
無他,只一句話,情投意合之下,沒有什麼能阻擋得了。
我不禁打了個寒顫。
「你冷了?」潘浩無問。
「一點點,人有點累,就會覺得額外清冷。」
「要不要下樓去?」
「好啊,也是告辭的時候了。」
「不多坐一會?」對方是有點戀戀不捨。
「我們還有多天勾留呢!」
我覺得有快快帶走賀智的需要。今兒個晚上,是要找機會告訴賀智,潘光中早已有妻並有子。
那潘光中堅持要代表他父親送我們口酒店去,我也不便推搪,就由得他算了。
一路上,三個人都不多話。
其實,以我的觀察,光中是個相當文靜而沉默的人。見了他多次,話都不多,不像父親,健談爽朗。
這種陰沉的性格,真不可不防。
翻心一想,在內歎了一口氣。只為他是有婦之夫,在我的跟前少了一重可利用的條件,我就如此自以為是把罪名編派到他頭上去,也真是冤枉的吧!
賀智和我,分別回酒店房間休息。
我們的房間毗鄰,中間有一道自由上鎖或開啟的門。
浴罷,披上了睡袍,輕叩那扇門,想到賀智房去跟她聊聊天。
沒有人響應。
中間那扇門原來沒有上鎖,我推門進去,邊喊:「三小姐!三小姐!」
整間睡房與浴室空空如也。
賀智的手袋還拋在床上,明顯地,她沒有走遠,定是在酒店的什麼地方留連吧?
獨個兒嗎?我孤疑著。
躺到床上去,想了一會,不知不覺便睡著了。
翌日,四人仍是結伴去游了各式佛寺。
潘光中的表現越來越令我不滿,他總是陪著賀智走,兩個人談得搖頭擺腦,不知多投契。
賀智是不是一步步走進深淵去了?
回頭出了事了,我如何向賀家的人交代?甚至,我如何向敬生交代?
不由得微微驚出一額冷汗。
原來並不太熱衷到那座四面佛園去向她求些什麼的。敬生都已去世,世上既無靈丹妙藥可以起死回生,其餘的一切,對我又何足掛齒?
然,為了賀家的下一代,我還是懇懇切切地向四面佛許了願。
「保佑香江,保佑賀家的下一代,讓敬生的基業得以一直在香江發揚光大,請賜予我無比堅忍毅力,且為完成我這個願望,盡我的責任。」
賀智是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她卻比我還誠心地拜佛,在佛園的四面,跪躊了好一會,才離去。
步出佛國,只覺她一臉的紅光,真是容光煥發,信心十足。
不知賀智的心願,有沒有把這分朋搗蛋的潘光中攆出視程之內。
再下一天,潘浩元領著我們前去參觀潘家龐大的寶石加工廠。
最興致勃勃的是賀智。這女兒跟她父親最相似的地方是一旦接觸到任何生意,就活像是蜜蜂見蜜糖似,賴在那兒戀戀不捨。
但願賀智戀棧的是事,而不是人吧!
這個理想一下子就落空了。
一連四晚,每晚回到房裡去不久,賀智就必定走個沒影兒。
這一夜,我不知是好奇心使然,抑或是真的掛心賀智,看她仍不在房裡之後,我便跑到酒店樓下去找她。
各個餐館、酒店花園、大堂都走遍了,仍不見賀智的蹤影。
最後走過二樓那間有輕快悠揚樂音傳出來的酒吧,我探頭進去,只見座位疏疏落落的沒有幾位客人,小小的一個舞池內,卻有一對男女,相偎相依地扭在一起,完全陶醉於樂音之中。
我呆站著,直至確切認出那是我熟悉的一對時,才曉突然覺得尷尬,慌慌忙忙走回睡房去。
一夜沒有睡好。
有點像大難臨頭的感覺。
賀智這幾天,人是比在香港時活潑得多了,每個早上見她,都是那一身的輕快,讓他看去很年輕,一點都不像三十歲。
是戀愛了,唉。
我呢,剛剛相反,既急且惱,不知所措,分明的驟然憔悴下去。連潘浩元都能看出端倪來。
逗留在泰國最後的一夜,我什麼地方都懶得去,實在沒有心情。
賀智還是好興致,這是當然的了。
我也不好說她什麼,只管由著她跟潘光中逍遙去。
到底是最後的一夜。
但願從此是個結束,而非一個開始。
潘浩元來酒店找我,是必要陪我吃晚餐。
他凝視我良久,問:「你有心事?」
「可以這樣說,誰沒有呢?」
「對。」
彼此維持了一陣子的沉默。
很多時,靜謐能代表很多說話。
不知我們心裡頭想的是不是有雷同之處。
「你要保重身體!」潘浩元說,並且認真地加上一句:「我會掛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