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梁鳳儀
潘浩元很誠懇地說:「你要是願意的話,可以考慮到那兒管管事,過日辰也是好的。」
「我怕畫虎不成反類犬,是難登大雅之堂。」
「你沒有嘗試過,怎麼曉得是成抑或是敗?反正經紀行還未開張,你慢慢的考慮。」
「先謝謝你的好意。」
「不謝,只想幫你,工作是很好很好的治療創傷之金創藥,萬試萬靈。或者,這段日子,你到外頭走走,呼吸一口新鮮環境的清幽空氣,應會舒暢得多。」
「對呢,你不是說過要請賀智到泰國一遊的?這陣子,她也需要出外散散心,你著光中給她搖個電話,約一約。」
這才踏入正題,不枉這一餐了。
「那正好,請賀智陪同你來,豈不是好?」
「不,我還不想動,就是留在家裡,面對敬生以前走動過的地方,我才安樂。」
「不怕睹物思人?」
「但願魂兮歸來,稍慰我心。」
「你太抑鬱,要悶出病來,我這就去跟賀智說,請她勸勸你。」
我不知如何阻撓潘浩元這番好意。他是果然搖過電話給賀智的。
這天晚上,在大宅吃過飯,賀智把我拉到一邊去說:「三姨,潘叔叔很誠意地邀請我們到泰國去一趟。」
「你去吧!我們早說好了,由你代表你爸爸去看望潘叔叔的。」說這話時,我心上又翳痛。
「一起成行,豈不是好?潘叔叔說得對,他怕你傷心過度,會生出病來。」
賀智的這番話,聽得出來有相當誠意,並非為要我陪她成行。
這些天來,我跟她的距離的確拉近了。
「我要是去呢,你媽媽會不高興。」
我是情不自禁地實話實說了。
「她有興趣的話,大可以跟著我們一起成行。省得一天到晚跟那撩事斗非的三姑六婆在一起,事必要弄至家無寧日,才叫安樂!頂怕她以此作為精神寄托。」
我苦笑。
才說到關節兒頭上去,那敬瑜姑奶奶就出現了。說:「細嫂,大嫂有請呢!」
我應了聲,隨著她走進客廳去。
「小三,我有句說話問你!」
聶淑君的面色並不好看,一副陰惻惻,是既惱怒,又得其所哉的一副曖昧表情。
「什麼事呢?」
「你跟那個做鑽石生意的泰國男人,很熟絡嗎?」
「潘浩元?」我想了想再答:「是敬生的大客戶。」
「你認識人家多久了,怎麼又是鮮花,又是燭光晚餐的?敬生才過了尾七不久呢!」
我嚇那麼一大跳。
怎麼我好像活在恐怖的政治陰謀裡似,有人靜觀我的動靜,又忙於通風報訊。
我的自由,顯然被干涉了。
這還不打緊。
最令我悲憤的是聶淑君的語氣,活像我已經成了出牆紅杏。
這層冤屈,我怎生吞得下去?
對我固然是侮辱,對敬生,也是太不敬了。
「大少奶奶,請別有什麼誤會,潘浩元且是我的老同鄉,我們從小就認識的。」
「啊!原來是細嫂育梅竹馬的老相好!」
我恨不得撕那姑奶奶的一張烏鴉嘴!就只怕玷辱了我一對清白的手而已。
「本來呢,世界是新潮世界。連敬生本人在生,也未必管得住你,我就更沒有這番資格了,只是人言到底可畏,敬生也真待你不薄,賀家在社會上又薄有名聲,你且留一留手,凡事別太張揚,讓人家抓了當笑話講!」
我氣得雙眼要爆出火來,若不是此時賀智出現,擋到她母親面前去,我怕要撲到聶淑君身上去,跟她拼了。
忍了她二十年,在敬生棄世的今天,她更變本加厲地迫害我,我是忍無可忍了。
「媽,你顧一顧自己的身份好不好?街頭巷尾的謠言,出於拿是非做人情的八婆之口,你也好信,也好拾人牙慧的說刻薄話。剛才你的對白,過時陳舊得連電視台的長篇劇也不屑用,更不配你賀家大少奶奶的名位。」
聶淑君讓女兒這一番數落,嚇得呆了一呆。
「怪人須有理,你不問情由地聽人家搬是弄非,有天弄出人命來也算稀奇!」
「賀智,你這是指桑罵槐,還是有什麼意思?我巴巴的來陪在你母親身邊……」
賀智還未等姑奶奶說完話,就講:「明人不做暗事,我賀智何須指桑罵槐,我指的那個一天到晚搬是扯非的人就是你。沒有人要求你來跟媽媽作伴,你且現在就回你老家去,在外頭你要講誰的壞話都可以,別在這兒搗蛋!」
「賀智,好了,你這是有完沒完?」聶淑君看賀智認真起來,一邊畏懼女兒的凜然正直,另一面也維護著小姑子,別教親戚下不了台。
「我造誰的語了?當事人還不敢否認她收過花,吃過晚飯!」
「這就等於跟人家睡過覺是不是?」賀智勃然大怒。
沒想到在社會裡頭幹活的職業女性,真可以如此理直氣壯,百無禁忌地挑戰生活上的不公平。
我是太佩服這種勇氣了。
相形之下,我這些年的所謂涵養,顯得如此的小家子氣,形同助紂為虐,真是慚愧。
「我來告訴你們,我這就跟三姨去泰國探望潘叔叔去,是爸爸生前囑咐過的,怎麼,還有什麼話說?思疑我陪著庶母遠道去幽會嗎?簡直狗口長不出象牙!」
一說完,掉頭拉著我就走。
賀智陪我走回家去的一路上,才不勝啼噓。
「三小姐,害你動了氣,真對不起!」
「這年頭,真是太多的小人當道。媽媽也是盲塞得不得了,她從來沒有好好想過,究竟是怎麼樣失去爸爸的?她一直以為是你。你的出現使她敗下陣來,以為沒有了容璧怡,她就大可以安枕無憂,真是淺見。」
我不知如何回答。
進賀家的這些年,幾曾聽過一句半句公道話。
如今驟然入耳,感動至深。
賀智說:「江湖上素來橫風橫雨,並不因你是富貴中人,就自動減弱,我比你更習慣兵來將擋,或者可以說,我用的辦法,跟你不一樣。」
與賀智走的這短短路途,宛如知已似。
曾幾何時,就和她是兩個不相干的人,只靠了敬生作聯繫。
如今中間人不再存在了,原以為頓成陌路,誰知卻走近起來。
人的關係與感情當真微妙。
為此,我倒更心甘情願地跟賀智到泰國去,認真的散心。
當然,更希望有預期的成果。
潘浩元父子來接我們的飛機。
我是跟賀智一早講定了的,不要住到潘家去。
我還是頭腦較守舊的人,尤其經過姑奶奶造謠的一役,猶有餘悸,就算是我杯弓蛇影也好,自欺欺人也好,我和賀智住在酒店裡頭,總比較心安理得。
況且潘家沒有女主人,住了兩個女賓,由兩位男士招呼,想想也真不成話。
潘浩元替我們訂好了曼谷的麗晶酒店,他說,這酒店就近著名的四面佛,女人來泰國,沒有不去求她保佑的。又酒店旁的那個宛如香港置地廣場的高級商場,正正有一間潘家的首飾店舖,好讓我們去觀光。
在酒店安頓下來後,各人約好了在大堂的咖啡廳等,喝杯果汁或是什麼的,才到外頭走走,再上潘家吃晚飯。
我比賀智更快下樓來,潘浩元招呼著我。
看清楚他,滿臉的熱誠興奮,完全作好了做個好東道的準備。
潘浩元穿了一件白色的普勞名牌棉紡襯衫,兩條壯壯的手臂甩在袖子之外,現出棕褐色的皮膚,那條剪裁合度的深藍西褲,又緊裹著兩條分明是健碩而踏實的腿,很給人一種穩如泰山的健康安全感覺。
我是最喜歡這種感覺的。
女人是不是大都如此呢?
抑或因為我的身份,多少象徵著給人欺負與看輕似的,故而我更加需要那種備受保護的感覺了?
潘浩元叫了飲品,繼而打斷我的思路:「賀智呢?」
「她想先淋個浴再下來!」我環顧左右,看不見潘光中,因而問道:「光中呢?」
「他去打電話。原來在酒樓訂好位跟你們吃晚飯,後來,我改變主意,決定在家設宴,彼此是老朋友,這在家裡頭總比較舒適,談得吃得更痛快。其實,應該到我家小住,那兒地方還寬敞的。」
「住酒店不也一樣,且方便一點。」
潘浩元點點頭,似是會意,很自然地答:「這也好,若然光中的妻在曼谷,家裡有個女主人才易於款待女賓,我兩父子還真不成。」
我睜大眼睛看牢了潘浩元,一時間不曉得如何反應。
潘浩元當然覺得我表情有點怪異,問道:「有什麼事嗎?」
我才如夢初醒,搖搖頭道:「沒有,沒有。只是我不知道光中已有妻室。」然後,我覺得這話也實在說得太唐突了,於是慌忙補充:「沒給她帶點什麼禮物來,不好意思,我到底是長輩,又是初次見面。」
「不相干,不相干,客氣些什麼!反正她到新加坡娘家去了,還帶著我母親一起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