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花魁劫

第16頁 文 / 梁鳳儀

    敬生老說,他是離不開我的,大至人生計劃,要跟我商議,小至衣服鞋襪,都由我打理。

    我從沒有想過,其實是我離不開敬生才是真的。

    群姐與芬姐,一直陪在房中,不肯離去。

    兩個人也真累極了,老是催對方休息去,可是誰也不肯撇下我不管,只東歪西倒地斜躺在梳化上,支撐下去。

    就算我跟她倆說:「請放心,我會沒事呢!」

    她們也不會肯就此離去。

    倒不如我閉上眼,裝作熟睡,讓她們也有稍為休息的時刻。

    當然,我是再完全睡不著了。

    一下子千頭萬緒,都不知該從什麼地方想起。

    昨天晚上,敬生給我細細訴說的那番話,隱隱然重複又重複地在腦裡浮現。

    敬生他一生靈敏矯捷,難道就連自己快要離開人世,也能預知了?

    就寢前他曾把我緊緊的抱了一會,輕聲地說了好幾句:「我愛你,我愛你,小三,我愛你!」

    那溫柔而同時灼熱的眼神,跟我第一晚和他在一起時,完全一樣。

    都有一股無比強勁的震撼力,融化了我整個的人,整個的心。

    如今,敬生已經遠去。

    正如他慇勤囑咐,要看我的本事與定力,去照顧自己,去照顧傑傑了。

    生命中還有幾多個漫漫長夜,要熬過去,才到與敬生重逢的日子?

    我都不敢再往下想。

    見到這世上我唯一的至愛傑傑時,母子倆哭作一團。

    傑傑長得最像他父親,那濃眉秀目,是敬生的翻版。

    每每看兒子一眼,心就抽痛。

    不論如何傷心悲痛,要辦的事實在多。

    我帶著賀傑到大宅那邊去見聶淑君。

    賀傑喊了一聲:「大媽!」

    聶淑君的鼻子一酸,又流了好些淚。

    到底是幾十年的夫妻,自己骨肉的親生父親,感情再有裂痕,仍難敵生離死別的沉痛。

    聶淑君在一夜之間,就老掉十年似。

    看到了她,就像看到了自己。

    賀家的兒媳子婿都齊集了,商量著要辦理的後事。

    聶淑君和我都沒有出什麼主意,由著賀聰全權辦理。

    到如今,萬念俱灰,最寶貴的已然消逝,其它的也就不打緊了。

    才辦完了喜事的賀家,又雲集親友,萬頭攢動,辦著喪事去。

    不是不極盡悲哀,而又萬千感慨的。

    人生的福與禍,來去自如,誰能逆料。

    賀敬生是真真正正算得上生榮死哀。

    聽說賀元勳逝世時,出殯的行列排得長長,還要勞動警察開路,惹得途人圍觀,看著一隊隊儀仗的威勢,沒完沒了的直走了半小時,依然未看到送喪的長龍龍尾。

    真正蔚為奇觀。

    這年頭,再沒有這種繁文縟節。

    然,一整個殯儀館的大禮堂都塞滿花圈,祭帳是重重疊疊的封密了四邊的牆,甚而無法再擺,要放到殯儀館門外去。

    瞻仰遺容時,聶淑君嚎陶大哭。幾個親屬攙扶著她,才不致於哭到地上去。

    我呢?經過這幾日生不如死的折騰,才看到敬生這最後一面時,心碎得了無餘剩,整個人變得麻木。

    眼淚只默默地垂下來,似是一種自然的體能反應。

    連那體內的五臟六腑都像蕩然無存,只剩一個軀殼,曉得隨著環境的旨意,像機械人似的活動與適應著,如此而已。

    前來祭奠的人如山似海。

    只見眼前黑壓壓的一層又一層的人,我完全沒有辦法辨認得出他們是誰?

    只微微聽到了有一把沉厚親切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來:「細嫂,請別傷心,為生哥、為傑兒,你要振作!」

    然後緊緊的握住我的手,握得我有一點點痛。

    我抬眼,淚影朦朧之中,見到一個人,似是潘浩元吧!

    從前的日子,很偶然想起了鄉間的潘大哥,就是這種的迷糊不清,似有還無的景像。

    只有敬生,才是最踏實,最能與我充沛滿足的感覺。

    然,這種安穩,在蓋棺之後,將成泡影。

    那蓋棺的一刻,我的周圍哭聲震天。

    感覺上像天崩地裂。

    而我,早已魂離魄蕩,傷心欲絕,呆立著不知何去何從。

    敬生是土葬的。

    入土為安。也只得但願如此。

    臨時臨急,找一塊墓地是說難不難,說易不易。

    都是財可通神,賀家捐了百萬給一間雄踞在半島一個山頭上的寺觀,分到了一塊福士。賀敬生的墳自此就豎立在山腹之間,長年累月的蔭庇著他的子孫了。

    賀傑這一晚,走到我房裡來看我。

    母子倆相對無言。

    我終於說:「傑,什麼時候回英國去?」

    「看情形吧!」

    我自明他之所指,是怕我還未能自沉痛之中復元過來,放不下心。

    「傑,明天會訂機票,回去吧!我會好轉過來的!」

    「你會嗎?」傑以憂疑的眼神看我,那麼的像他的爸爸。

    「我會的。看,我不是已經開始學習適應,搬回自己的睡房來了?」

    賀傑點了點頭。

    「是真的沒有想過人的生命會來去會這般急促。閻王爺令三更死,誓不留人到五更。有什麼辦法呢?」

    「媽,你還年輕,好好的保重!」

    兒子的這句話,碧海青天夜夜心。

    想都不敢再想。

    「你爸爸像有預感似,去世前一晚跟我談了很多他從未交代過的事。」

    「是什麼呢?」

    「慢慢你會知道。總結起來只一句話,他希望你好好學成之後會回到本城來。」

    「那會是許多年以後的事。」

    「對。可是,傑!」我望住兒子,問:「你會回來嗎?」

    「我會!」賀傑的答覆是肯定的。

    「即使在九七之後?」

    「對。尤其在九七之後,那是我們中國人的地方了。」

    「傑,你不怕?你真正願意冒險?」

    「誰在世上不是冒著重重風險呢?在外頭,人家的國土上仰承庇蔭,就不是冒險了嗎?」

    孩子說這話時,好像在瞬息之間長大,而成了巨人似。

    「媽媽,人算不如天算。不必為那太不可知的將來而惶恐。我是一定會回來的,在這城內,我們是優秀民族,在別的環境內,可能坑盡英雄,何苦?」

    敬生在天之靈,今夜一定要告慰了。

    我眼眶仍是濕濡。

    「好媽媽,答應我,別哭!」

    我點點頭,強忍了淚:「真沒想過你爸爸會為我的生命帶來這麼多的喜悅,包括你在內,傑,我太安慰了!」

    「我會好好照顧自己?」

    「我會,你也要保重!」

    「當然,媽媽,我們拉拉手,約法三章,你等我回來,只須母子一會合,二人同心,其利斷金。」

    對,只幾年光景,就有賀傑長伴膝下了。

    有兒女,總是個指望。

    賀傑是敬生留給我的最寶貴的遺產。

    至於敬生的其它產業分配,都詳細地列明在他的遺囑之內。

    由賀家家族律師尤亦庭負責向我們解釋遺囑的內容。

    大宅客廳內坐滿了賀敬生的妻妾兒媳子婿,都是遺產的繼承人。

    一如敬生在生前向我透露的,他把所有賀氏名下的生意,亦即賀氏金融集團以及順昌隆地產的控股權,都撥人敬生企業之內。

    敬生企業頓成了母公司,分發A股及B股股權。

    A股股份共佔全公司股權的百份之七十,賀聰與賀勇各佔百份之二十五,賀敏與賀智各佔百份之十。

    B股股份共佔全公司股權的百份之三十,全部屬於賀傑所有。

    遺囑內並附有聲明,賀傑在未滿二十五歲之前,由其母賀容璧怡全權監管調度。

    敬生企業的AB股,在表決權上無分彼此。換言之,任何有關企業的決策,必須A股的大多數股份持有人以及B股的大多數股份持有人,同時投票贊成,方能通過。

    股東唯一可以做的是出售其權益,即以一紙同意書,將其在敬生企業內可作的投票權以及分取紅利的權益,轉讓他人。

    整間敬生企業仍不曾為某一股東的出讓權益,而影響到名下生意的操縱權。

    大宅的人就算聯手,亦無法把賀傑踢出局外。

    此外,敬生還將他個人名下的大部份物業、土地、證券、外國債券、現金等等撥入賀氏的離岸基金之內。

    這個大本營設於海外的基金,除了在稅務上使基金受惠人有得益之外,也當然的起了政局變幻的保護作用。

    基金屬永久性,受惠人是賀家子孫。基金本位不能挪動,基金管理人同時是敬生企業的董事局成員,現行處理基金投資的經理人是全球聞名的赫特爾基金管理公司,總部設在紐約。

    日後如果對此家基金公司的表現有所不滿的話,敬生企業董事局可以投票更換基金經理人。

    賀氏基金每年產生的利潤,除有一個百分比規定用作慈善用途之外,其餘由賀氏家族在生子孫攤分。規定男丁可獲兩份,女丁減半。

    除基金之外,敬生有兩筆儲存於紐約銀行的現款,分別為二千萬美元,指定由聶淑君和我繼承。

    尤律師最後補充:「至於敬生兄在香港銀行的兩個保險箱,是分別跟兩位嫂夫人聯名開設的,則由兩位分別繼承,保險箱內的物品自然屬於兩位名下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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