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頁 文 / 梁鳳儀
「不能改變了嗎?」幗眉的神情是緊張的,我當然可以理解。
「不能了。」我歉然而肯定地答:「明天一早就要向交易所提出申請。」
「可以稍緩嗎?」
「幗眉,無論如何,這是正經生意。」我有一點點的沉不住氣。
「福慧,事關重大呢!剛才利通銀行將近收工時,多間分行都發覺提款的人剎那間比平日多起來了。」
「你怎麼知道?」
「何耀基搖電話告訴我的。」說著這話時,幗眉的臉泛紅,多少有點尷尬。
「為什麼何耀基會告訴你?」
「因為……你父親生前曾囑咐他,倘若銀行有什麼大事故發生,而你的意見又跟他的相左,不妨找我商議,從小到大,在很多事情上,你都肯跟我推心置腹地講,也肯聽我的意見。」
這倒是真的。我的硬脾氣,除幗眉使用她的溫言軟語,磨著跟我商量,可使我軟化之外,沒有多少人能有這份功力。
然,對父親的細心,我仍有不滿。原來還賦予幗眉—張密諭,仿如尚方寶劍似的,不致於叫我下不了台,可是,心上總像插了根刺。
要真講到生意上頭,我不認為幗眉的認識與意見,能起到什麼建設作用。
這何耀基,今次也太武斷,這樣子下去,豈非要把幗眉抬舉成個太上皇帝了!
看幗眉如今焦躁的樣子,不見得儘是為了利通業務上的可能隱憂,我看,青雲才是她心上的最緊張的一著。
「幗眉,銀行提款的人多起來,我看只是事出偶然,跟我個人注資偉力,是兩件扯不上邊的事。公眾會有什麼誤會,明天在提出偉力重組的新聞稿上,會有清楚的聲明。我們是以另一家獨立公司邦盛投資進行的,你放心!」
「福慧,請聽我說!」幗眉臉色相當凝重,且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我完全知道你的打算與心情。輔助青雲創業是很應該的。我相信任何真心愛護你的人,包括柯耀基和我,都不會反對。就算你父在天有靈,也宜得有此良機。然,福慧,你們手上有的是資金與時間,何須急於一時?柯耀基是財經界的老行尊,他所擁有的知識與資料是寶藏,既認為美國電腦業走下坡,好幾間電腦公司都正捉襟見肘,密謀營救之法,你們何苦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呢?」
這番說話,豈只言之成理,且說得非常有誠意。我真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羞愧。
突然地無辭以對。
「福慧,看樣子,青雲是個可造之材,年青,有學識、有幹勁、有抱負,唯獨缺經驗。你如真心而認真地跟他走在一起,不應單單地附和他的建議,必須把支持他事業的用心與彼此縱容的輕舉妄動,分得清清楚楚。不能怪青雲求勝心切,而在生童的調查功夫上欠了深度。若真在投資上出了什麼錯,只能怪你置身邊寶貴的勸諭與唾手而得的商場資料於不顧了。」
幗眉從小到大,遇事跟我商量,必定神情鎮定和藹,語音平靜,有一種溫文舒適的說服力。
她繼續說:「既有你父之托,請別怪我和何耀基幹涉到你的自由上頭去。福慧,請千萬別忘記,你如今能有這麼多的自由與選擇,全為你父畢生辛苦經營,對牽涉到他基業的穩定上頭之一總事,你必須小心。」
君子愛人以德,我是感謝幗眉的。
可是,我說:「幗眉,輔助青雲創業,是收購偉力的其中一個主要原因,同時,也真是為了趁機報答父親的恩情。你說得再對沒有了,江福慧能有今日,全是江尚賢所賜,我能為完成父親的心願而稍盡綿力,是我求之不得的。」
「福慧,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這其中還有關鍵嗎?」
我想了想,既已水落石出,但說個中實情也無妨。父親不是也以幗眉為親人,才會得囑何耀基在緊張關頭時,找她勸導我嗎?這無非是曉得善用幗眉的細心冷靜去補我的刁蠻任性吧。既如此信任她,時至今日,她還有什麼不可與聞?
當然,我自知最大的感動,是帽眉這麼自然而得體的接受了我和青雲的發展。為此,我更有種對幗眉務必坦誠相向的衝動。於是,我重重握著帽眉的手,請她聽我講江家的這個離奇曲折的故事。
我把事情始末蠅蠅道來。
幅眉笆止聽得神情肅穆,且漸漸的,眼有淚光。一額頭,一手心,都開始冒汗。
直至我把事情講完了,竟發覺我握著她的那雙手在連連顫抖。
「幗眉,這兒風大,你冷了嗎?」
幗眉沒有答我,說話像卡在她的喉嚨,只唧咕地有些微聲響。
「怎麼了?」我好生奇怪。
看著她的臉孔發白,又驀然青紅不定,教人有點心驚。
幗眉從不算是個漂亮的姑娘,但她得體莊重。如今的那副模樣,更在倉惶的眼神中顯了聖潔。我在感領之佘,仍有太多的莫名所以。
我搖撼著幗眉的手,問:「幗眉,你不適嗎?還是……」
「福慧,讓我靜一靜好不好?讓我想想,細心地想想,才跟你說下去。」
「要一杯熱茶嗎?」
幗眉點點頭。
我乾脆自己走進屋子裡,向傭人要了杯熱濃茶,親自再交到幗眉手上去。
接觸到她的手,如冰一般地冷。
「幗屑,我們進屋於去坐坐!」
「不,不!」幗眉連連搖頭:「太恐怖了,太不能置信的一個大陰謀!」
「什麼?」我愕然。
「她為什麼膽敢冒認?」幗眉切齒痛恨地說:「為了要騙取巨額的金錢,為了要雄霸江家天下?」
「幗眉,你在說什麼?」簡直急得我直跳腳。
「福慧,福慧!」幗眉重握我的手,用力地握著,弄痛了我:「聽我說,相信我,陸湘靈不是你父的紅顏知己,其中有詐!」
我耳畔嗡嗡嗡地連連作響,眼前一陣金星亂冒,要甩一甩頭,才能再集中精神,聽幗眉說下去。
「福慧,你聽到我說什麼嗎?」
我點頭茫然而下意識地問:「誰?那麼,誰才是了?」
「我。福慧,對不起。」
這一次是我聽不清楚了。
我久久沒有回應。
園子已然幽黑一片。
靠著燈光,我僅僅能看到幗眉淚盈於睫。
「請原諒我,福慧,我並沒有想過,隱瞞真相會出這個亂子,我萬萬地想不到。」
「怎麼會是你?」
「福慧,請不要問。緣何會是我,過程與因由在今天並不重要,問題是如果你信我才是真的,那麼,陸湘靈的假,便是個可鄙而恐怖的騙局。杜青雲可能跟陸湘靈聯手欺騙你了。」
我驀熱心驚:「不,不,青雲不會!幗眉,是你為了得不到青雲,而胡亂造謠。我不信你,我不要信你!」
牽連的後果太嚴重,我自問承擔不起。損失家財是等閒事,如何有勇氣面對一個利用我感情與自尊去換取財富的事實!
我,江福慧會如此地不值得輕憐愛戀嗎?
「福慧,你得鎮靜點聽我說!」
「不,不,我不要昕,你走,你走:」
我瘋狂地走進屋子裡,直奔回睡房,立即倒在床上痛哭失聲。
心裡有個微弱的聲音在呼喚:「福慧,福慧,請相信我!我怎麼會騙你,我怎麼會?我是愛護你的,我怎會忍心傷害你?相信我,相信我,相信我…」
分不清楚那個微弱的聲音是青雲還是幗眉?
我急得嚎啕大哭。
良久,有人推門進來,坐到床沿上,翻起我的身。
杜青雲!
「福慧,什麼事?」
我用雙手抹去眼淚,企圖看清楚這個眼前人。
沒由來的,我竟有勇氣坐直了身子,對他說:「請告訴我,究竟陸湘靈是不是我父的那個女人?你是不知情還是串謀人?蔣幗眉告訴我,她才是真命天子,是嗎?還是……」我已忍不住,又淚如雨下:「她只是因為得不到你,才出此下策?」
我多麼希望答案是後者,青雲當然能證明一切。
杜青雲先是一憎,隨而放開了我,冷靜地說:「對,陸湘靈不是那個女人,她確曾為了養家而成為多個本城富豪的玩物,你父只不過是她其中一個客戶。可是,不是她。陸湘靈何只對你父無愛無情,且有九重恨怨,須要報在一朝。」
我苦苦哀求杜青雲,一邊播著頭,像要甩掉腦裡的毒瘤似的,我整個頭脹痛欲裂,說:「青雲,為什麼不告訴我,這原是蔣幗眉恨我橫刀奪愛而誣諂了你?請你,求你,告訴我……」
「因為她沒有。自始至終,她只不過是在穿針引線,努力為你物色對象。她才是真心愛護你的,愚蒙的是你自己,混淆敵友,且私心膨脹,你是徹頭徹尾的重色輕友。江福慧,事至今日,我無須再隱瞞。問你的良心吧,你若仍是心無疑慮,老早一廂情願地為我找借口洗脫罪名了,既問得出口來,只不過想我親自證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