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梁鳳儀
「世勳,你真是!」
「你不再下樓來了?」
「不呢!你好好地回去!」
「不會以後不見我?」
「怎麼會,我還未辭職!明天見吧!」
孫氏今年的年報,資料額外豐厚,換言之,準備功夫雙倍,忙得一干人等頭暈眼花!
我只得早早趕起了,可以啟程到倫敦去參加陶器家庭用品展覽。
一連大半個月,有關部門沒有早過點收工。我這工頭,當然也牽連在內,一則自己緊張,習慣親力親為,二則為著鼓勵士氣,以身作則,三則,有人陪在身邊苦幹,精神百倍。
老早說,小冬妮是鬼靈精:她看到每3天就有一大束鮮花送在我櫃頭以後,只管微微笑,一聲不響地把花插好就算。
我偶然在她面前伸個懶腰,才喊一聲:「累死了!不知道一身功夫何時得了?」
她再不同情我了,尋且會說:「看看插好了的花,就會覺得精神百倍,什麼勞累都補償過來呢:」
我氣得什麼似的,又不好意思罵她!
日子實在是不難過的,一眨眼,又是一天。
世勳和我都沒有邀請過對方回自己的家裡去,不方便,都有位老人家在。一旦帶著異性朋友露臉,就有相親的感覺,我尤其怕母親問長問短,準會探查世勳的身份。不消幾天功夫,必然弄至街知巷聞,她要是還年輕,應該任職報館,專跑新聞。
因此之故,他的勞斯萊斯,變成了我們的小天地!
我曾建議過:「世勳,你應該買部小巴!坐在這兒一整個晚上上,腿都酸了!」
孫世勳每夜最愛抱住我的手,放在胸前,把車子座位斜斜放後,從車窗望向天空。久不久就俯身上前,看我一眼,吻我一下。
「世勳!」
「唔!」
「我們就這樣過一輩子嗎?」
「你不喜歡?」
「世勳,我好想結婚。」
「我知道。」
「你真的不能離婚嗎?」
「我不知道如何向她開口。」
「你還愛她?」
「你知道答案!」
「我不知道,你說呀!」
「女人真奇怪,事必要你親口講完又講,才安樂!」
「那麼,你就講呀!」
「孫世勳第一百次聲言,只愛沈寶山一個」
「為什麼不告訴她呢?」
「寶山,你不能稍等嗎?」
「等到幾時呢?」
「等到時機成熟。」
「那是幾時的事了?」
「你做什麼事也如此緊迫,咄咄逼人的樣子!」
我沒造聲,別過臉去。這是世勳第一次投訴我。
「寶山,你別小器好不好?」
誰個小器呢?不是大方得明知使君有婦,仍然跟你來往嗎,眼淚不期然地汩汩而下。
世勳坐直了身,把我的臉扳過來,嚇一驚。
「怎麼呢?談得好好的,你這就哭了!」
他慌得用手揩我臉上的淚。
我撥開他!
「寶山,寶山,請別這樣,真的,我心痛,我捨不得你受委屈!只是……」
「只是你也捨不得她!」
「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說!我跟她結婚十多年了,她不是什麼有過人之處的女子,父母是英國老華僑,她自己淳淳厚厚的—個中國女孩子,在彼邦長大,念了大學,半輩子躲在圖書館裡安分守己地工作。我原也以為自己在英國,守著父親的一些產業,加上在電子工程公司一份稱職的職業,就過掉此生了,母親希望我娶個淑慧平凡的中國女孩子,很艱難地遇上了她,30多歲才結的婚,一直無兒無女。母親和她急了這許多許多年,突然的在去年,她才有了身孕,40歲的年紀第一胎,平安生了個男孩子,如珠如寶,現今還未滿週歲。她要等兒子長得硬朗一點,才放心讓他轉水土,才這麼半年的光景,我就……回去跟她說,要離婚……我出不了口……可又捨不得不愛你……我很為難呢!」
為難的才不只他一人!
無端端惹上一重恩怨,是幸還是不幸?事已至此,無從細想了!
大姊終於撥空約我午膳。
姊妹倆都覺著彼此的容光煥發。
是要這樣子才好,走在街頭,愁眉苦臉,誰會多看你一眼?倒不如顧盼生輝,反而旁人側目!
「大姊,你好看多了!尋且瘦了不少!」
「刻意減的肥!」
「很見成效,一瘦下來,不知年輕幾歲!」
「你大姊原本條件不差!」
「你心情輕鬆倒是令我最開心的!」
「老實說,進步是不可能的!誰個女人眼巴巴看著丈夫有外遇,會喜形於色!只是不再傷心下去,就已是一重功德了!」
「大姊,你想通了!」
「寶山,你提點得對,我別無選擇!對方年輕漂亮,有學問,有才幹,總之條件好到不得了!我重整河山,還差人家—大截,要把她趕走,談何容易?但她要取我的地位而代之,可也不成!我盡力看得開一點,她要跟歸雄年講愛情,還只是他們兩個人暗地裡的事,外頭準會知道?.還不都是把她看成橫刀奪愛,貪幕虛榮的女人!寶山,就算歸雄年晚晚不回家來睡覺,我不講,就無人能證實,她不能以此為榮!只要我丈夫一日以我為妻,偶然回家來睡一宵,她就仍然矮我一截!說句最老實的傷心話,歸雄年擁抱著她時,我難過至死,不見得歸雄年跟我親熱時,她不丟臉!」
一定是剛才匆匆自孫氏大樓出來,在街上著了涼,我的頭開始有點暈,心上鬱悶得很!
大姊還是滔滔不絕:「寶山,我這些日子裡,認真痛定思痛!決定由得他風花雪月去。講什麼山盟誨誓,此志不渝,我年輕時,一樣經歷過,怎麼現今卻又變成陳跡?男人一般是狠得下心移情別戀,卻狠不下心拋妻棄子!我何必逼他抉擇?」
大姊忽然止住了話,我隨著她的眼神看過去,見有位時髦女郎。剪一頭極短的發,身上套了華倫天奴的緊身毛線上衣,剛朝我們這邊方向走過來。
我當然認得她,國際地產發展公司的主任技師襲芷苓,跟我還是先後屆的大學同學。
她原是走進餐廳來找朋友,瞥見我們姊妹倆,微微一愕,尷尷尬尬地點頭招呼,轉身快走。
大姊問:「你認得她?」
「當然!香港有哪幾個鋒頭女人我會不認得!」
「因為你自己也是其中之一!希望你不是物以類聚!」
「大姊,你這話什麼意思?」
「你道那姓裘的是誰?哈哈!你姐夫歸雄年如假包換的情婦!正是要跟你大姊拗手瓜的一個人!」
我嚇得回轉頭來,再看她一眼!
「她?」
「你稀奇些什麼?」大姊很不以為然,繼續說:「不是我數落你們這些女強人!沒有相當年紀,掙扎不到如今的名位!一旦擦梅已過,怎麼尋對象去,誰個像樣點的男人不是有家有室的!於是只好當人家的情婦了!時光倒流,現今大把女人甘於作妾!」
大姊的話,有如穿心寒劍。
「男人嘛!說不定就是看準了這種情況,趁機佔盡便宜:就像你姐夫,我跟著你教我的方法,一旦遷就放鬆他一點點,就能相處下去了!誰個男人不渴望妻賢妾艷,兩全其美?寶山,你可留心點!」
「留心什麼?」我驀然驚叫。
「留心別上男人的當。自己有頭有臉好人兒一個,犯不著走在人前給指指點點,說些難聽話,我和那姓裘的一同出席場合,看誰的臉上更有光彩?所以說,有個男人能名正言順娶你的,你就別嫌三嫌四的了!有切實的歸宿是正經!」
「多謝大姊關心!」
「姊妹一場嘛,正如你說過的,最緊要是自己爭氣,你是看得通徹的人,到如今我可也明白過來了!」
今兒個午膳特別長,回到辦公室去差不多3點!
冬妮一見我,就說:「孫世勳先生按了你的內線電話幾次,請你回話!」
言猶在耳,內線電話又響起來了:「寶山嗎?你偷懶,吃了個兩小時的午膳!」
「有什麼事嗎?」
「今晚能否早點下班,我們一起吃晚飯!」
「不,今天晚上我有應酬,別等我,」
「怎麼沒聽你提起過!」
「對不起,我剛來了客人!」
放下電話,獨個兒坐在辦公室內,欲哭無淚!
從未試過準時5點下班。今天例外。才5時0分,我已坐在地鐵,回家去。
母親竟然外出未返。
我拔掉了電話,關起房門,倒在床上,突然胸口一陣委屈,放聲狂哭。
不知道如何哭累了就睡去的,醒來,看見母親坐在床沿。
「媽!」
我像小孩子般撲到她身上去!
母親拍拍我的肩膊,問:「餓嗎?」
我搖搖頭。
「要不要洗個澡,再睡?」
「不!」
「我在這兒伴著你一會兒。」
「很晚了吧!你也要休息了!」
母親點點頭,站起來,替我帶上了門。
我沒想過她能如此體貼,真有錯怪她的地方。
勉強坐起身來,跑到浴室友洗個臉。往鏡子上看,真嚇一大跳。
我雙跟哭得紅腫,臉上象長了兩個大核桃,醜得不能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