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弄雪

第16頁 文 / 梁鳳儀

    球賽相當精彩,才完結了上半場,就是新聞播放的時間。

    新聞報道員在講述那樁母親曾提及的駭人炸屍案,受害者家屬上訴,要求法庭對六年判決作出重新的裁決。結果依然是維持原判。

    電視台的記者訪問了各階層人士的反應,多覺得是輕判了。

    其中一個被訪者說:

    「仁慈不是應該施予在犯罪者身上,要香港在後過渡期內與九七之後確保社會安定,應該考慮加重判刑。」

    那新聞報道員於是笑微微的說:

    「關於如何使香港的治安更納入正軌,確保社會安寧,平穩過度,今日在一個商界的午餐會上,本城的女商家聶礎樓有她的一套看法,我們且看看她怎麼說。」

    然後書面一轉,見到了一張年青而明麗的女性臉孔,字幕印出來是環球貿易公司董事總經理聶礎樓。

    她的聲音很溫柔,一字一字非常清楚的說出來時,顯得相當踏實而有力。

    她說:

    「傳媒在過渡期內擔當保衛本城安定的角色,相當重要。我們在擁護新聞自由的同時,更要強調新聞道德的必要性。

    「在於今日城內市民開始注意時事時人、政冶經濟的時候,肆意把事情誇大渲染,甚至生安白做,作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譁眾取寵之舉的新聞報道,不但不應鼓勵,而且應該備受批評。

    「自由與放縱是一線之差,這一線之差往往就是本城能否在後過渡期內獲得安定的因素之一。」

    畫面分明已跳到別的新聞項目上去,我眼內似仍見聶礎樓那盈盈淺笑、娓娓道來的模樣,她的那番話重複又重複地在耳邊響起來。

    這感覺竟是特別、新鮮而又快樂的。

    香港現在竟有這麼勇於發言,而又言之成理的女人。

    無疑是感人的。

    翌晨起來,第一個念頭鑽進腦袋去,就是要找張報紙來看看,有沒有刊登更詳細的關於那位聶礎樓的消息。

    多艱難才在報屁股的一角找到了那段關於聶礎樓在商會午餐上發表議論的報道,跟電視的報道無大差異,更沒有她的照片。

    不知為什麼,我竟有一陣難禁的失望。

    是的,我渴望知道多一點有關這女人的報道。

    母親看我扔下了報紙,問:

    「有什麼特別的新聞沒有?」

    「沒有。」

    「這張報紙很枯燥,城內有些傳媒辦得很出色,老揭露很多很多的內幕,叫人看得精神爽利。」母親這樣說,然後又呷了一口咖啡,道:「浩源,說不定有一天你父親的這段婚外情會成為新聞。」

    「個人的生活會是引起群眾興趣的一些內幕,值得佔用版面報道嗎?」

    「看是哪些人吧,有些人很有群眾叫座力。」

    「那是為了對當事人的興趣,抑或事件本身有報道的價值?標準定在哪兒?」我忽爾認真起來。

    「浩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看了母親一眼,答:

    「市場永遠是供求互為牽引的,有女人愛穿皮草,才會有人殺貂射狐。城內就是人多人像你,老愛看東家長李家短的消息,於是鼓勵了一些看重銷路廣告的報刊雜誌,搜索枯腸去挖人家的私隱,甚或無中生有,創作奇聞異錄,來討好讀者。我告訴你,在新聞道德的表揚上,是人人有責的。」

    母親微張著嘴,睜圓了眼睛看我。

    完完全全一副莫名其妙的驚駭模樣。

    我不滿地問:

    「媽媽,你還不明白我說的話?」

    「我不是不明白你的那番話,我只是奇怪,為什麼你會緊張成這副樣子,竟在這小問題上說起教來。」

    「媽,」我提高嗓子:「這不是個小問題,我是認真的。」

    「這我看得出來,所以我才奇怪。」母親輕輕的把雙手按住了耳朵,做了一個厭棄我說話太大聲的模樣。

    究竟我是怎麼回事了?

    當然,我說的話不無道理。可是,不只為了宣揚道理那麼簡單,還在於我醒覺到我的這番舉止是受了什麼影響。

    那個叫聶礎樓的女人,的確有她言語上的極端魅力。

    本城昨晚收看電視的不知有多少人,怕都已被感化了。

    這個姓聶的,毫不簡單。

    如果在美國,能有特異功能以的言語震撼力,她應該從政。

    聶礎樓,會是個出色的政客。

    我才生了這麼一個觀念,就立即有機會引證我的想法是對的。

    這令我驚駭。

    就在當天下午,我在麗晶百貨開會時,其中一項議程是討論百貨店外的櫥窗廣告位置,一般是租給供貨商,讓他們放置特價推銷的貨品;有些時慈善機構要免費借用,做宣傳功夫,我們也是會肯的。問題是如果接到一些準備競選區議員或立法局議員的人來要求租用或借用,應該採取什麼態度及政策應付。

    其中專門管轄店內擺設包括櫥窗廣告位的經理周志和問:

    「是否真有人來接觸我們,提問過這種要求,抑或我們只是備案用?」

    機構的公關經理楊佩盈立即答:

    「是有客戶問過這個問題。」

    「誰?」周志和是有點緊張的。

    「聶礎樓。」楊佩盈答。

    「是她!」周志和不期然地歎喟。

    是她?

    我也禁不住忽爾抬眼望著楊佩盈,渴望她提供更多的資料。

    真的又是她嗎?這麼奇怪,一注意到這女人,她就開始在生活圈子內出現了。

    另一位在座的同事袁仿秋問得更為具體:

    「聶礎樓以什麼身份向我們提出借用櫥窗廣告位置?」

    聽起來,好像人人都對聶礎樓不陌生。

    她的名氣顯然是相當響亮吧!

    於是,我更額外的細意地留意著同事們的對話。

    楊佩盈答:

    「聶礎樓的貿易公司代理的多只貨品,諸如女裝絲襪、健康內衣褲、旅行袋等等都在麗晶寄售。換言之,她是我們相當大的一個供貨商。」

    「你是說她以這個身份詢問情況?」

    「也不是,聶礎樓說她只是代一位參加競選區議員的朋友詢問情況。」

    「哪一位參選者?」麗晶的保安部經理袁志強立即插嘴問。

    楊佩盈說:

    「聶礎樓沒有透露。」

    她這麼一說,會議室內各人就立即紛紛議論起來。

    「不用透露,聶礎樓肯支持的人必定是親中派。」

    「對,她的政治取向越來越鮮明,那一定是我們這一區參選的郭驥。」

    「郭驥的父親是全國人大代表,他們家一直做大陸生意。」

    「聶礎樓的公司現在也取得了很多中國大陸好貨式的總代理權,她更不能不幫助郭驥,有利益牽涉其中。」

    「那麼,我們麗晶究竟是否應該讓郭驥借用廣告櫥窗位置?」

    問題一提出來,更七嘴八舌的交換意見。

    我雖然身為會議主席,倒故意保持緘默,好讓在座各人暢快而且通行無阻的各抒己見。

    理由之一是我從未曾經歷過這種跟政治有關連性的問題,很有興趣看看各人的反應。

    理由之二是我原來相當專注於聆聽各人對聶礎樓的印象和意見。

    很奇怪,言論並不見得偏向於聶礎樓。

    「聶礎樓很會利用關係及相當能走路子,我不認為麗晶要額外賣她什麼賬。」袁志強說。

    隨即得到了周志和的附和,道:

    「我贊成小袁的這個說法。我們的供貨商說多少有多少,順得哥情失嫂意,總是避免得失,保持中立的好。」

    袁志強看有人為他打氣,於是也就與周志和唱起雙簧來,你一言我一語的製造了頗為強烈而帶影響力的反對聲音。

    我心內忽爾有一點點的不自在,這種不自在來自胸臆之間,很有一種為聶礎樓爭辯,站在她一邊說說話、評評理的衝動。

    原是不吐不快的,但說話總是卡在喉嚨間,不好說出來似。

    事實上,我沒有足夠的理由去支持聶礎樓的要求,而且同事們反對的憑借似乎是很說得過去的。

    無疑,麗晶百貨的經營宗旨應該是在商言商,不能在小事上就不予留意,而變得政治化。

    故此,當公關經理楊佩盈問我:

    「崔先生,你認為如何?」

    我也不期然地答:

    「在這事上你們的經驗和觸覺比我強,就看著大家的意見辦吧!」

    在美國一直受教育的我,不是不崇尚民主的。

    楊佩盈好像有點不高興、不服氣,但也沒有再在此事上爭辯下去,而把話題帶到另一個屬於她部門的問題上。

    「那麼,我們的廣告櫥窗是不是就一律不批准外借了,就算連關於公益與文娛之事,也不破例,是嗎?」

    我問:

    「哪些公益及文娛之事?」

    「好像我們公司相熱的朋友區啟添,是議員,他也是一個專為殘疾兒童舉辦歌舞文娛活動的贊助人之一,問可否借用我們的廣告櫥窗放置一張宣傳海報。」

    我還未及答覆,袁志強又慌忙的發表意見:

    「這可不同,既是民眾文娛活動,也屬慈善性質,應該可以借用。我們經商也應肩負一些當然的社會責任。」

    此語一出,他的好拍檔周志和又說:

    「不單如此,區傲添跟我們公司的關係很好,甚多牽涉到政府部門的麻煩事,我們解決不了,只需撥一個電話給他,都有辦法為我們解決掉。這個面子就不能不給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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