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梁鳳儀
以他如今的成就,長久性的續絃也好,短暫性的雙宿雙棲也好,他當然不肯要一些蒲柳之姿,甚而小家碧玉。然,要高攀豪門望族,或是專業女性呢,又談何容易。他所擁有的也無非是幾千萬的身家而已。
單就他今晚的表現,我就太肯定,肉已在砧板之上,要如何處理,權操自我。
世界上永遠忠貞的男人,已如恐龍,絕了種了。
翌日,我親自撥電話給朱廣桐,說:
「朱翁,拜託你盡人事,趕快替那霍小清申請單程來港證!以我們在國內投資之巨,人面之廣,這不應該是件太難辦的事,朱廣桐一力承擔,且很決就給了我一個肯定而愉快的答覆。
我撥電話給霍守謙時,完完全全地躊躇滿志,連聲音裡都透著陽光似的。並非他父女快將重逢而欣慰,只是看到我計劃的逐步得逞,一種絕對的滿足感,瀰漫全身,舒服得笑出聲來。
「你要怎麼樣酬謝我了?」我問。
「你說,你說,只要辦得到,願效犬馬之勞。」
「一百枝白玫瑰,這個周未送到我家裡來。我在家設宴,替你慶祝乳燕歸巢,好不好?」
對方一定是呆一呆,因為有那麼幾秒鐘的沉默出現,然後才聽到他一迭連聲他說好。
周未,一大清早,走下飯廳去吃早餐時,菲傭就抱住一大束的白玫瑰走進來,不用看名片,我也知道是誰送來的。
我囑咐菲傭說:
「把九十九枝白玫瑰插在飯廳裡,另外一枝插在我的床頭。」
局是布辦了,只等那心甘情願上鉤的人出現。
准七時,江家的門鈴就響。
女傭把霍守謙帶進來。
他穿一套寶石藍的西裝,藍底起白點領帶,一雙薄薄的皮鞋,頭髮濃密光澤,滿臉笑容,很一表人才似的。
誰會看得出他是個胸無點墨的江湖撈家?
今晚,我當然地刻意打扮過。走下客廳來招呼他時,分明看到對方眼神閃亮。
我摯誠地用雙手跟他緊握:
「恭喜!大概是幾個月的樣子,小清就可以來港了!」
「肯定?」
「肯定,請放心。」
「每日一百枝白玫瑰都不足以表示我對你的感謝。你收到花了嗎?」
「嗯!謝謝你。我們這就到飯廳去,你便可以看到那束漂亮的花了。」
一大蓬的白玫瑰,插在一個高身闊口的拉列水晶花瓶內,放在長餐桌的正中,跟二十張套了鮮紅軟緞椅罩的餐椅,和那巨大的古銅吊燈,相映成趣。毫無保留地顯出了浪漫高貴的氣勢。
霍守謙一定被這個氣氛奉承得飄飄欲仙了。
我安排他坐在我旁邊,沒把他放到餐桌的另一頭去。太遙遠的距離,令我難以看清楚他的表情,聽清楚他的說話。
這一晚的約會,於我,是重要的。
席間,我替霍守謙頻頻添酒。
「謝謝,不能多喝了。」
「為什麼呢?這是你開心的日子!」
霍守謙臉上的喜悅遮不住那一份羞澀,在酡紅的膚色下,蠢蠢欲動,叫人很容易就能看得出來。
他連忙答說:
「對,對,是我太開心的日子了。很有點酒不醉人人自醉。」
說這話時,他正正拿眼看我。就為了這個眼神,把他心上的秘密出賣了。
我已是過來人,不難明白男人的心態。我的大門慢慢敞開,歡迎霍守謙逐步走進來。然,一下子就讓他登堂入室,就未免有失高貴,還有一段迂迴曲折的長廊,他需要好好地走完我舉杯,說:
「乾了這一杯,祝你骨肉重逢!」我先把酒一飲而盡。
霍守謙語氣帶一點點的憐惜,問道:
「你這麼能喝嗎?」
「獨酌縱然無味,酒入愁腸愁更愁,然,還是習慣下來了!」
這麼一個回答,當然是故意營造的。一般情況下,相識不久的男子,我才不會說這種引他想人非非的話。
姓霍的,果然又上當了。
「總會有日有人欣賞你的善心與可愛,願作裙下不貳之忠臣。」
我苦笑:「我不信善有善報,你信嗎?你當然是不信的,否則,早些時,就會對利通下不了手!」
霍守謙的臉漲得紫紅,訥訥地說:
「你仍沒有諒解我?」
「你需要這份諒解嗎?」
「需要,極之需要。」
霍守謙望住我,眼神的熱熾,一觸即發,威力足以燃燒掉整個飯廳,甚至整幢江家巨宅。我也望住他,一派無可奈何,似瞑還怨。
「可知你出手過重,我的損失至為慘重。要釋懷,並不容易。」
「讓我補償,真的,福慧,請給我機會。」
霍守謙衝動地握著我擱在餐桌上的手。
我沒有迴避,回望他時,刻意地把一份難為情寫到臉上去。因為我肯定這個表情,會得額外惹人憐愛。
「你答應?」我輕輕地問。
『答應。盡我的一切力量,回報。」
「杜青雲的聯藝,如何收購?」
打蛇隨棍上,我直截了當地問。且,慢慢地縮回了手。霍守謙微微一愕,隨即問:
「收購聯藝,單單是為了要撕杜青雲的臉皮?」
霍守謙真是個老江湖,他完全明白,若只為讓杜青雲丟一次架,勞師動眾,實在不值得。因而有此一問。
我答得異常率直:
「杜青雲在我手上騙去的資金約七億,約有半數要攤分給那家跟他聯手對付我的美國電腦公司。當然,他得到富達行霍大俠你的輔助,做低利通銀行股份的一買一賣,結果進帳多少,我還沒有這條數。」
霍守謙有些靦腆,說:
那一役,他所得的,不足一億。」
「那麼,杜氏的資產絕對不會超過五億。」我心上盤算,這五億,又有多少成是握在杜青雲手上讓他自由運用呢?可有過戶給陸湘靈,讓她分持資產,那就不得而知了。
霍守謙笑微微他說:
「你想憑聯藝收購戰,將杜青雲的資金全部縛住在他反收購的行動上去,是不是?」
他一涉本行,就心思敏銳,話頭醒尾。
難怪霍守謙在證券行內高據寶座。富達能有一日,做視同濟而穩坐華資經紀行的第一把交椅,實因他對股市運作之熟識,玲瓏剔透,點石成金,居功至偉。
我點頭,表示同意。然後靜待霍守謙的獻計。
「你若提出收購的話,就未免太著顏色了。杜青雲心知過往的恩怨,不會輕易上當,即使我從中慫恿,也不大有用!」
「這不是個大問題。」我答。
要以一個隱蔽的身份或借另一個集團出面進行收購,並非困難。霍守謙認真地跟我研究:
「你提出惡性收購,而希望杜青雲跟你展開爭奪戰,把聯藝的股價扯高,到頭來,就算弄至姓杜的再以一大筆投資進注聯藝,也不見得能害他血本無歸。」
生意若果仍然大有可為,又何懼增加成本?
我答:「如果杜青雲手上的幾個得意的大型計劃,都功敗垂成呢?他以高價把聯藝的股份搶回,就必然焦頭爛額了!」
霍守謙笑:
「杜青雲會不會這麼不小心?這麼天真??」
這句說話無疑是指桑罵槐,認為我太草莽、太輕敵。如果在平時,我或會難為情,甚而惱怒。然,這一次我心平氣和地受教。
「你的意思是?」
「杜青雲手上的得意計劃除非已經作實,百分之一百肯定大有可為,盈利極豐。否則,你收購聯藝的價錢一旦高企,他有可能拱手相讓,收妥一筆真金白銀的數目為上,你豈不是平白讓他冷手執個熱煎堆?這個險,人人都可以冒,單獨你不可以。」
真是一言驚醒夢中人,說得太對了。我決不能再敗在杜青雲手上,更不能予他任何著數。
霍守謙提點我的,都是關鍵性的問題。
一直以來,我的部署雖不致於是一廂情願的構想,的確是根據聯藝業務發展而起掣時作用的幾步棋。然,仍不足以實斧實鑿地使杜青雲非擁有聯藝的股份不可。很簡單,我查知聯藝分明有意想買入大溫哥華區內的列治文一塊地皮,興建巨型的貨倉,以此作為投資移民計劃。如果哥倫比亞省投資廳一旦首肯,他拿著這個計劃向有意移民的港台人士兜售,隨時集資一億加元,易如反掌。手上游資因而起碼有三年鬆動調度,因為依一般投資移民計劃,三年後才需要把移民者的本金或相等於本金百分比的物業歸還。
我的原意是,只要時間配合,聯藝一遞了投資申請,成竹在胸之際,我就運用自己埋伏在加國投資廳內的勢力,對聯藝計劃採取拖延政策。
收購聯藝的行動亦於此時開始,我睹杜青雲躊躇滿志,必不捨棄,一定進行反收購,到他反收購成功了,大量資金放在聯藝股份上;偏偏加國投資廳的正式批准遲遲未發,單是賠上利息就已夠他肉刺。何況,消息傳出市面,說這塊到口的肥肉可能有變,股份一定滑落。
除了這個計劃之外,杜青雲在新界,希望補地價以興建。
商住樓字,以及把機器搬入大陸,原本都是極具前景的生意。然,我的聯絡網,已成天網,疏而不漏;前一項發展,受制於政府簽批。一樣可以採取拖延政策,使他的資產跟希望一齊狠幹。後者呢,當局要鼓勵或不鼓勵某一類工業,一般很尊重和聽信有大投資於國內者的意見。要起破壞作用,不會太難。三路夾攻,原是可以給杜青雲製造出一條絕路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