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梁鳳儀
樊浩梅的第一個反應是重新再搖這個電話。
「我說了,全體職員都已下班了。」
「可我兒子還未回家……」
「白癡!」對方拋下了這兩個字,就把電話摔掉了。
樊浩梅明白這兩個字的意思,如果是一般青少年,下了班,有自己的生活應酬,沒有立即回家去,做母親的卻慌慌張張到處尋覓兒女,真是不能理解的。可是,方力的情況與常人有異。
殷家寶不知如何面對惶恐擔憂失望的母親,他剛從尤楓那裡回來。在海邊,他曾搖了一個電話給尤楓。「是殷家寶嗎?」尤楓的聲音好聽得像灌輸了股暖流流到殷家寶體內似的,「好呀,我跟你一起吃晚飯吧。」
如今,唯一的消息是,開廠車負責接載方力的人問方力家住何處,方力答不上,只笑嘻嘻說,他家住在很多很多人做生意的地方,於是他載方力到尖沙咀,方力一見到一間大大的吉野家牛肉飯店,便要下車了。那是六點的事。
母子倆急往中區警署報案,當值警察回答:
「失蹤者既是成人,得等四十八小時,他確實不回家來,我們才會受理。」法律是合情合理的。
可是,往哪兒去把方力尋回呢?
忽然電話鈴響起來了。
第四章
6、新恨猶在
家寶一接聽,才想起他答應過在回家之後給尤楓打電話。
「尤楓,對不起,回家來後發覺方力不見了,我們正在著急,沒有記起給你找你要的書。」他把情況簡略說了。
「我能加盟你們的偵察隊伍嗎?」尤楓便說,「我馬上來。」
「連警察都不受理,往哪兒去找他呢?」「我們兵分幾路。
我開車和你去尖沙咀碰運氣,另外我通知在電台工作的朋友通過廣播,把方力的消息傳出去,只要有人看到方力,就會給電台打電話,電台再通知我們。」
事實上,尤楓還通過一個計程車司機朋友,托全港九的計程車司機留意方力的下落。沒想到,尤楓年紀輕輕竟開得一手好車。
車子在尖沙咀和尖東的鬧市內一直穿梭,矯捷如龍。
汽車內的收音機正在播送著深夜節目,女主持人道:「各位聽眾,我是於桐,夜深了,如果你仍然不睡覺,一定是有心事。
我就知道今晚,最低限度有一家人睡不著,因為他們疼愛的小兒子,叫方力……」
「這個於桐,是我的中學同學,」尤楓說,「以前是班上最害羞木訥的一個,誰想到現在是城內出名的廣播人,她的節目是王牌,聽眾多如繁星,為什麼呢?因為一次挫折。」她說了於桐的故事,然後說:「文窮而後工,沒有心靈創傷,心靈磨難,哪能激發靈感,創作出有血有淚的作品來?任何置之死地而後生的結果都是燦爛的。」
尤楓的話聽得人充滿信心,殷家寶禁不住衝口而出:「尤祖蔭先生如果早聽到你這番話就好了。」尤楓沒有作聲。
「對不起,尤楓,我不該提起你父親的事。」「是的,別提起,新痛猶在,新恨猶存。」
殷家寶默然。他想到尤祖蔭是怎樣死的。這跟他有著相當密切的關係。他看著尤楓美麗的側面,忍不住問:
「尤楓,你會痛恨令你父親走投無路的人嗎?」
「任何人都會犯獵,所以我母親教我,要會原諒別人。」
殷家寶微微鬆一口氣,繼續專注地聽尤楓說下去。
「所以,我從來不記恨,只除了害我父親自殺的那個人是例外。我對他有誅之而快的慾望,終有一天,我一定要為我摯愛的父親報仇。」
殷家寶整個人像從天空中被推下去。
回到家,方力已經找到了,一個計程車司機在早上六時左右看到公路上的他。方力咧著嘴,非常興奮地說:「媽媽,我上班了,看,他們獎給我的東西,送給你。」
樊浩梅一把抱住兒子,淚流滿面。
7、步上正軌
殷家寶回香港一段日子了,還沒找到工作。樊浩梅開始擔心:
「還沒找到工作嗎?」
殷家寶知道自己不向母親提供個滿意的答案,她不會安樂。
母親肯定已從蛛絲馬跡中發現了自己有隱衷。這是瞞不過去的。
要和盤托出,是萬萬不能的事。只可以採取折衷辦法,把事件輕化淡化。想停當了,便說:「我在美國遭遇到很不公平的對待,跟上司生了執拗,彼此翻了臉,辭職之後,公司拒絕給我發推薦信。」
「是有種族偏見這回事吧?」「我不敢說沒有。」「孩子,有些事千百年都不會變,我們沒話好說,只有自行努力,把不公平的形勢扭轉過來。」
樊浩梅真的以為探討了兒子的苦衷,不但上了心,且伺機去為家寶解決疑難。
機會到了,是李善舫在接受按摩時,自動提起的:「阿梅,那天跟你上我寫字樓來的是你長子,對嗎?」「是的。在美國做了幾年,現今打算在香港定居了。」
「為了陪伴你?」「也不儘是。」樊浩梅決定乘機把家寶的委屈提一提,「他跟美國上司合不來,留在彼邦就沒有什麼意思了。」
「早就該回來發展了,」李善舫立即回應,「我可以栽培他,讓他跟在我身邊任事,你願意嗎?」「那敢情是最好不過了。可是,」樊浩梅想起來了,「他的上司沒有發給他工作推薦書。」
「這不成問題,我親自給他打點一切就成了。」
殷家寶到寶隆集團去見工的過程是非常順利的,李善舫聽了他的興趣與經驗後,安排他在營運集團金融投資業務的寶隆投資公司任特別助理。在人事部填職員登記表時,沒有人問他要有關的支持文件。殷家寶悄悄看到人事部經理在登記表末欄寫上:
「推薦人,李善舫主席。」
世界還真是權力至上的世界。
殷家寶對工作十分有興趣。他根本是金融奇才。李善舫對殷家寶也相當不錯。求才若渴的今天,伯樂與千里馬的良好關係是建築在互助互惠之上的。正如李善舫向樊浩梅所說的,殷家寶一切已上軌道。
但他仍忐忑不安的一件事是李善舫和樊浩梅所不知的。他每分每秒都想念著尤楓,然而,一想起她,就聽見:「我從來不記恨,只除了害我父親自殺的那個人是個例外。總有一天,我一定要為我摯愛的父親報仇。」
8、結交新朋
殷家寶有意逃避尤楓一段短短日子之後的一天,方明在吃早餐時,趁樊浩梅不在身邊,就對家寶說:
「你不是說有興趣認識我的男朋友,這個週末是時候了,我們到外頭去吃頓下午茶,我把陶子行介紹給你。」
「為什麼不讓媽媽見他呢?她不是為你的歸宿懸了心?」
「對。我就是怕她太執著太緊張,你知道媽媽是個保守人,把陶子行放到她跟前去,她就認定我非嫁他不可了。」
「你沒有意思嫁他,」殷家寶沒好氣地說,「和他見面有什麼意義?」
「我希望你幫我分析一下他的前途,這是我決定是否跟他發展下去的憑借,他是否有大作為,他服務的機構……」
「明明,我介紹你去一家獵頭公司或顧問公司,他們的分析能力比我高。」殷家寶有點不高興了。
方明不是不懂,但她堅持她的想法和做法。
「那些公司是要我付款才提供服務的,你是我的好哥哥,應該免費為我效勞。」
真弄得殷家寶啼笑皆非。
殷家寶坐在淺水灣酒店的茶座上,面對著方明和陶子行,覺得有點滑稽。他想起張愛玲的《傾城之戀》,少年十五二十時曾經情不自禁地羨慕范柳原和白流蘇的邂逅,也只有淺水灣酒店這種環境才會產生這種愛情故事來。
如今的淺水灣酒店只餘外貌空殼,婆娑的樹影之下是超級市場和各式名店。坐在下午茶座上的情侶,怕也徒有愛情的外貌,其內充塞著一條條現實問題。
他微微歎一口氣,或者他與尤楓坐在這兒,比較協調。
陶子行皮膚黝黑,高大,很扎實的樣子,這種男人最低限度給人一種安全感。
「哥哥,子行的公司很快就要申請上市了,這事好嗎?」
「如果實力夠的話,集資進一步發展自然是可喜的事。」
「其實我們並不缺乏現金,」陶子行凝重地答,「只不過銀行尋上門來,老闆被說得有一點心動。凡是一窩蜂的東西,不見得從眾是好事,每間公司都有他們獨特的處境。」
「你們定了哪一間商業銀行?」
「還沒有,百樂集團的跟進功夫做得最貼最好。」
「他們非常的進取。」殷家寶說。
「這是禮貌,直率點說,他們是過分激進。」
殷家寶聽出陶子行是個踏實的商人,對百樂集團的作風並不太習慣。他瞟一眼名片:「偉業發展有限公司總經理。」
殷家寶這次的最大收穫,是認識了一個踏實的朋友,至於他原來的任務,據他觀察,方、陶兩人在性格作風上有一段距離,要進行一場白頭到老的革命,他倆仍需非常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