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梁鳳儀
「哥哥,我可以再吃一個冰淇淋嗎?」
殷家寶放下了報章,凝視著他這個低能弱智的弟弟。他相信世界上不可能有人羨慕方力,只有他是個例外。
2、不速之客
這天樊浩梅挽了滿手的菜,推開屋門之後,發現小客廳內靜悄悄的,連電視機的聲音也沒有。
一看,見到家寶和方力好端端、斯斯文文地坐在那張長凳子兩頭。
「家寶!」樊浩梅一喊,殷家寶才曉得母親回來了,慌忙站起來,這麼一來,長凳另一端的方力就失去平衡,狼狽不堪。
殷家寶帶點緊張地說:
「有客來了。」
樊浩梅這才看到果然有人在長凳子對面那張陳舊的沙發上端坐著。
客人是個女的,很年輕,一身的素服,那頭烏光水滑的短髮上別了一朵小小的白花。
幾乎可以說是眼前一亮的。
對方一張白淨的臉上不但眉目如畫,唇紅齒白,最難得的是渾身罩著一重高貴氣質,叫人無法形容,只能感受。
樊浩梅回望兩個兒子一眼,才驀然醒悟到為什麼女客還未曾開口說上半句話,這對男孩子已經被迷住了。
「是阿梅姨姨嗎?我叫尤楓。」
好美麗的人兒,好瀟灑的舉止,好漂亮的名字。
「我的父親是尤祖蔭。爸爸是阿梅姨姨的好朋友。」
「叫我怎麼說呢?」樊浩梅倒也直率,「如果我承認,就未免高攀了。」
「千萬別這麼說,如果爸爸不是珍惜你和他的那段友情,不會在最後的時刻還惦掛著你,特別寫下了字條,囑我向你表達一點心意。」
樊浩梅小心翼翼地將信箋接過,細細地讀:
楓兒: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你應該知道什麼事情發生在我和尤氏家族身上了。
原諒爸爸不能照顧你了……
現有一件事,請代為我辦妥。
有位叫樊浩梅的按摩師,是我多年的朋友。這些年來,每逢我有煩惱,只消往她的按摩床上一躺,似乎就變得輕鬆多了。不只是為了她按摩的手藝,而是為了她整個人給我的信念,令我覺得世界還是有溫情、有友誼、有希望的。
在我周圍的人,沒有一個未向我提出過要求,只有樊浩梅是個例外,在集團風雨飄搖的那幾天,所有的人都在落井下石,只有她說:「尤先生,我等下為你上香拜神,保佑你。」
楓兒,我有五百萬元存在李善舫的銀行裡,盼你代我把半數送給樊浩梅,半數你自用……
樊浩梅忍不住大哭起來,在全無準備之下接收了一份友誼上的厚禮,她太感動了。
3、夢寐難忘
當尤楓領著樊浩梅母子坐到李善舫的辦公室去時,他凝視著樊浩梅的眼神是陌生的。
樊浩梅工作時多是穿一件碎花T恤衫,臉是淨白的,不施脂粉。
今天上寶隆集團來見董事長李善舫,樊浩梅是刻意地打扮了一下。
李善舫看在眼內,覺得她是煥然一新。
除了重新審視樊浩梅,發覺她原來是個看上去很舒服且有獨特氣質的女人之外,李善舫也由衷地感謝她在故友尤祖蔭陷入絕境時,給予他感情上的一些慰藉。
尤楓接過了提款單,看到父親的字跡,心上一陣絞痛,雙眼立即含淚。難堪掠過她那張嫩白粉臉。
坐在她身旁的殷家寶忽然有一種衝動,想跑過去抱住尤楓的臉,吻下去,想安慰她,別傷心。
「李家伯伯,請把半數撥給阿梅姨姨,餘下的,你可否幫我申請成立一個小額基金,用來補助那些在尤氏企業有了損失,而又無獲救助,傾家蕩產的勞苦大眾。」
「我明白你的好心,但,尤楓,二百五十萬元救得多少人?」
尤楓回望樊浩梅一眼,道:
「阿梅姨姨對父親的友情,認真來說,也不能救父親於水深火熱之中,但畢竟成為他結束性命之前的一絲安慰。我們總不能認為力量微薄,就放棄做應該做的事。」
「好,」李善舫點頭,「我為你申辦成立基金會,以二百五十萬元為第一批存款。」
「不,」樊浩梅說,「是五百萬元整。」
尤楓美麗的眼神帶著無限感激和感動。
「尤小姐,讓我們加盟吧!」樊浩梅說,「這會叫我們全家都高興。不過,扶助困難時,要小心審察情況。」
尤楓天真地嫣然一笑,回頭望住殷家寶:「你會幫我嗎?」
「我?」殷家寶傻兮兮地問。
「對呀!我們共同管理基金,好嗎?」尤楓說罷,伸出她玉蔥似的手來,緊緊地握住了殷家寶。
尤楓握著的不只是殷家寶的手,而是他的心。
這一夜,老早就睡到床上的殷家寶,其實輾轉反側,一閉上眼,他就能清晰地看到尤楓那一顰一笑,一揚眉,一舉目,一揮手的種種美麗明媚的儀態動靜。
自從嘉富道事件之後,殷家寶是一直寢不成眠,食不知味,撐著一具皮囊在人前行走,艱辛得再無半點生趣。
邂逅了尤楓之後,生命重燃火花,眼前心上都似五光十色,辟啪作響。他開始有信心,活下去是有希望的,會有那麼一天,他跟尤楓手牽著手,去開闢他們的新世界。
4、尋找工作
第二天,是方力第一次上班的日子。那是浩梅托劉菁在一家圖書發行公司找到的。讓他用力氣自力更生。
一清早,劉菁就搖電話來:
「快,給方力裝扮好,讓他在樓下等我,我帶他去見工!」
「要我陪著去嗎?」樊浩梅問。
「不用了,梅姐,你放心,那公司老闆娘是長年光顧我作按摩的,人家會照顧他,出不了錯。」
「好的,好的。」樊浩梅答,「下班後你送他回來吧!」
殷家寶把方力送至樓下,然後,自己去獵頭公司申請工作。
接待他的經理姓岳,看了殷家寶填寫的簡歷之後,第一個問題就叫殷家寶心膽俱裂。
「你在美國的投資工作,這家德赫辛跟嘉富道有關係嗎?」
德赫辛的工作是殷家寶在寫博士論文時的一份兼職。
他倒抽一口氣,終於硬著頭皮回答:
「嘉富道規模極大,很多金融投資公司與之掛鉤。」
「那麼說,你和他們有來往?」
「我是在資料研究部門,是後勤部門,不涉及前鋒工作。」他實在不願意再做金融投資的前鋒,這太容易累人傾家蕩產。
「太可惜了,」岳經理把臉衝前,以帶點神秘的口吻說,「如果你出身嘉富道,又有實際投資業務的經驗,你知道你可以有多少年薪?每年五百萬港元,再加房屋津貼,當然還有花紅。」此外,岳經理說,「你有本事,還可以像那個東方神奇小子,挪動大量資金炒賣。」
「你知道那人現今有多淒慘?」殷家寶忍不住回應。
岳經理大笑起來:
「你還是年輕,你以為那個神奇小子遭遇淒涼是不是因為他正在逃亡?嘿!告訴你,不可能抓到他的,一個有本事令嘉富道虧蝕千億美元的人,自然會逃得掉。」
「是六百億美元。」殷家寶不期然又糾正對方。
「就算是六百億吧。」岳經理看了殷家寶一眼,「你把有關的證件,諸如你的畢業證書,在美的工作證明等帶到這兒歸檔,一有合適的職位,就為你引介吧。」
岳經理的這個正常要求,無疑把殷家寶的希望扼殺了。他不可能提供這些證件,否則等於送羊入虎口。
走出公司,殷家寶就醒覺到他不可能循正常途徑找到工作了。
一整天,他坐在碼頭的公眾座椅上,對著美麗的海港,思考他那一片黯淡淒迷、了無希望的前途。他呆坐著,整個人近於麻木,直至夕陽西下。
沒有人能幫助、開解、安慰、釋放他。
或者,除了那個叫尤楓的女孩子。
5、方力失蹤
殷家寶一回家,樊浩梅就上前抓緊了兒子的衣襟:
「方力不見了,他沒有回家來。」
殷家寶一聽,知道事態嚴重。
「阿菁姨姨說過圖書公司會有人把方力帶回家來。」
樊浩梅搖搖頭,證明有人並沒有言出必行。她下午四時多就開始找方力,搖電話給劉菁,問:
「阿菁,方力什麼時候才能回家呢?」
「你呀,也別太緊張,」對方的語氣並不好,「我帶了方力去上工,人家圖他什麼呢?只不過一個有點力氣沒有腦袋的小伙子,難得人家答應讓他立即上班,你這做母親的應該來不及高興,有什麼好擔心的。」
「我只不過想看看什麼時候我好去接他。」浩梅鼓起勇氣。
「接他下班?」劉菁笑起來,「他是什麼大少爺不是?讓他跟著公司的車載送到中環附近,放他下車,就曉得回家了。」
說罷,就不耐煩地把電話掛上。
晚上七時十五分,方力還沒有回家來,樊浩梅再搖電話給劉菁,對方根本不接聽。最後,她只拿到了那家僱用方力的圖書公司的號碼。
「這兒除了我是看守倉庫的之外,都已經下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