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惆悵還依舊

第3頁 文 / 梁鳳儀

    如果祖蔭喜吃家常小菜,那麼,她也喜歡吃日本魚生、福記鮑翅、太平館乳鴿、雅谷西菜等等等。有沒有人問她,注意她的需要了?

    沒有。

    真的沒有。

    就算連假日,陶祖蔭都要跟父母與兄弟一起吃飯,都必然是先以父母主意為主意,翁姑有全權決定去吃什麼菜,穆澄沒有發言權。

    並不是說穆澄反對孝順,只是,人心肉造,有來有往,長年大月的遷就老人家,那對老人家有沒有偶然作興也令媳婦好過一點呢?又那做兒子的,可不可以在盡他為人子的責任之同時,也考慮令他的妻子有起碼的權益?

    穆澄每個星期日都盼望。陶家隨便一個成員,會得開口問自己一句話:

    「大嫂,你想這個星期日不上茶樓,改為吃些什麼好?」

    如果如願己償,人生就不需要有希望了。

    穆澄苦笑,她嫁後。生活一直充滿期許與盼望。

    陶祖蔭已經換好了睡衣,乾脆坐在床上去,按動那電視機的搖控掣,在選擇台心水的畫面。很明顯地,他並不打算再往外頭跑了。

    連商量都屬多餘。

    穆澄又注定要往廚房苦幹去。

    換了是別些女人,怕已經吵起架來了。

    她從來都不是個吵架的女人。

    小時候已養成了上乘的忍功。

    記得那年大概還未到十歲的樣子,班上坐在她身邊的一位女同學,叫周瓊珍的,一眼瞥見她書包內有張紅星寶珠的相片。登時怒容滿面,喝問:

    「你是她的影迷?」

    穆澄搖搖頭,答:

    「今天替媽媽買報紙,隨報附送的。」

    「扔了它!」周瓊珍命令式的說。

    穆澄愕然,一時間也不知所措。

    「聽見沒有?扔了它!」對方窮追猛打,並不放鬆。

    穆澄雖是個溫婉的人,但對於一些原則性的問題,她從小就曉得堅持。

    從平日的相處對話之中,穆澄知道這姓周的女同學迷另一位跟寶珠一般當時得令的女明星,因而自動自覺,自作主張地「對付」別的有票房威脅性的女明星,對寶珠產生厭惡感,事在必然。

    穆澄根本不是個喜歡看電影的女孩,她只愛念閒書。心目中無所謂寶珠不寶珠。

    寶珠的相片對她當然不是彌足珍貴。然,那到底是她所擁有的東西,別人沒有權利褫奪她之所有。

    故此,想停當了,穆澄不打算理會同瓊珍,反應很冷淡。

    周瓊珍看到寶珠的相片,就已經心火盛,現今看穆澄那副要理不理的、吊兒郎當的模樣,更是火上加油,不由分說,就伸手去搶寶珠的相。

    下意識地,穆澄把書包蓋合起來,剛好打在對方的手背上。周瓊珍「哎呀」一聲,才縮回了手。

    是從牙縫裡發出來的聲音,周瓊珍很絕地對穆澄說:

    「你等著瞧!」

    這就是說:周瓊珍要跟穆澄開戰了。

    她倒也言出必行,且行動極之迅速。

    一眨眼的功夫,同瓊珍已經跑到老師面前去告狀,說穆澄私藏女明星照片。那年頭,學校風氣也真有點奇怪。中外明星歌星照片是嚴禁收藏的。大抵學校不認為學生以藝人作偶像,是值得鼓勵的。

    第二章

    穆澄就讀的那間教會學校,最鼓勵孩子們放滿一個書包的聖經、聖相、聖物。

    誰個帶了一張半張貓王皮禮士利的照片或剪報回學校,被搜了出來,罪加一等,因貓王是個男的。

    老師接獲投訴,只好公事公辦,把穆澄叫到身邊來問:

    「是有這回事嗎?」

    穆澄點頭,她不是個有說謊及抵賴習慣的孩子。她甚而懶得解釋:今早替母親買彩畫報紙,那張相片是附報贈品,她忘了夾在報紙上交回給母親,如此而已,自己並非什麼寶珠迷。她覺得事實擺在目前,她是暗藏違禁品,姑勿論是有心抑或無意,都不能改變這個事實。何必嚕囌?

    老師循例武訓了她一頓,然後罰留堂抄一個課題三次。

    回到家,立即吃了父親兩記耳光,固然因為他是父親,對自己的孩子有絕對性的無上權威,更為穆澄留堂,延慢了家裡吃飯的時刻尚屬事小,阻礙她父親飯後打麻將翻本則是事大。

    在成長的過程中。穆澄對父親的感情淡如水。

    直至她到社會上工作了,嫁了,而父親又死了,她才慢慢的發覺親骨肉,又總是有好過沒有。

    當然,令她有這種思想上轉變的最大因素並非來自江湖上的風險,而是因為父親死了。

    任何人在世上煙消雲散時,在世的人都不介意把他當為聖人。何況是自己父親?

    這也不去說它。

    跟周瓊珍的這一段嫌隙。在孩子時代是件大事,更何況,穆澄並不因為受了一次罰,就能平息這姓周的心頭怒火。

    她是越看穆澄越不順眼,為什麼?可能因為穆澄不跟她吵鬧,穆澄甚至不反抗。仍然自顧自的埋頭唸書寫字聽課,沒事人一樣。

    周瓊珍火了。

    對於撩是斗非的人,最恨就是他的強權沒有得著回應,被欺負的一方。根本不當作曾被欺負。於是原以為重錘出擊對準敵人鼻子打他個七孔流血,卻變成了空拳,撲了個空。對方還輕盈地走開了,自己卻因用力過猛,沒有了承接力,而致摔個頭破血流。那的確是很狼狽的一回事。

    穆澄十歲大時,並不明白自己分明已經默默地吃了虧,為什麼周瓊珍還是不肯得些好處便回手?

    直至她開始涉足社會。她才恍然而悟。

    根本上,江湖上就充塞著這種人。

    周瓊珍對穆澄的報復,就是聯合一大班同學,杯葛她。

    每天有兩度小息時間,同學們本來都三五成群的跑到操場去耍樂,或是在小食部買東西吃。

    穆澄突然的被孤立了。

    沒有小朋友敢跟她站在一起聊天、講笑話、說功課、談明星、跳橡筋繩、喝汽水。

    一日之間,眾叛親離。

    穆澄走近同學堆去,各人不是立時不說話,就是作鳥獸散。

    本性無事生非的人,最怕天天過的都是太平日子,悶都悶死,難得有人領頭尋到個欺壓對象,也不管是非黑白,跟對方有仇沒仇,總之實行一呼百諾,單以湊熱鬧為目的,就夠興奮。

    於是,穆澄四面受敵。

    她一時間愣住了,要接受這前所未有的場面,無疑是震驚與吃力的。

    四顧無人,她急於要找到個依傍。

    平日跟她一起上學的李俊英。其實是她同一間大廈的芳鄰,應是最理想的求救及商議對象。

    此念一生,頓時把氣餒的情緒壓下,立即在操場一角把李俊英尋著了,問:

    「我有話跟你說!」

    「好哇!」李俊英答得爽朗:「可是,我現在剛要到小聖堂去!」

    他們學校後花園內有問小聖堂,熱心的同學,都趁小息時候去祈禱的。

    穆澄因心情有異,一時間並未想到李俊英不是教徒,她從沒有利用耍樂時間敬禮神明的習慣。

    穆澄只說:

    「那麼,放學時再說吧!」

    李俊英又說:

    「啊,我忘了告訴你,今天放學,我約了同學要去看公餘場,不能跟你一道回家。」

    至此,穆澄覺得事有蹺蹊,她一時無語。

    李俊英也是個聰明兒女,慌忙補充說:

    「這樣吧,今兒個晚上,你來我家,或我上你家也可以。」

    穆澄愉快地點了頭。

    到底是最談得來的好同學。當晚,兩個小女孩躲在睡房裡商量對策。李俊英說

    「求和吧!明天一早,你跟周瓊珍說聲對不起,大事化小!」

    李俊英說這話時是老成而認真的。

    穆澄反對,嚷道:

    「為什麼呢?我非但沒有做錯,且是個受害人。」

    「可是,他們那一邊人多勢眾!」

    穆澄沒有再說什麼,她抿著咀,在沉思。

    一個她狐疑的問題,若隱若現的出現腦際。

    「你沒聽過好漢不吃眼前虧這句話嗎?電影裡頭的慣用語!」李俊英還是誠懇地勸她。

    穆澄點一點她那小腦袋。說:

    「你明天陪我去跟她說嗎?」

    李俊英答:

    「怕什麼呢?周瓊珍不會把你吃掉的,獨個兒跟她交代,好過有旁的人,萬一有什麼變卦,彼此下不了台。」

    這就是說,李俊英不打算給她作伴了。

    穆澄心上縈繞的那個問題,慢慢顯得清晰。

    再過了幾天,問題不單浮現。且真相大白。

    穆澄沒有跟周瓊珍講和,她默默地承受著班上所有的白眼與壓力。

    本來上學放學,她都與李俊英結伴同行的,這一陣子,俊英的媽媽老陪著她上課下課。

    倒是晚上,李俊英總在飯後就上她家來,藉故問一些功課。跟她聊上半小時的樣子。

    穆澄明白過來了。

    李俊英自以為聰明絕頂,既不在風頭大勢上,站到穆澄一邊去,與眾人為敵。又不願意讓穆澄認為她不夠朋友,缺乏義氣。於是,只好自己奔波勞碌一點,在無人見到的時間,去應酬安撫穆澄。

    李俊英的世故手腕,自小了得。難怪她被同學一直推舉為班長。對了,李俊英需要群眾基礎,以達到在班上參政的目的,故而她別無選擇,只得八面玲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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