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瀲灩
莫名其妙地,像雙磁鐵似的,不需任何理由,兩雙眸子怔怔地互相鎖住。
彷彿頻率對了密碼正確了,一道電流般的感覺竄流過兩人的心,一種蠢蠢欲動的溫柔,來自心底深處的悸動,鼓動著彼此。
那一剎,蒲雨苑的神思是空的,被吸光似的,成了真空狀態。茫茫然,昏昏的,沒有任何反抗能力,她只能無助而被動地望著他,而她知道譚洛胥肯定也跟她一樣,因為她的眼瞳裡映著他的,一樣一雙失措的眼。
時間只是短短一霎,卻又像已經靜止了好久。兩人驟然像觸電似的,陡地一個放手一個縮回,霎時離對方好遠,彷彿怕再被電到。
「還好,沒流血。」譚洛胥的聲音還有點啞,卻刻意擺出一臉輕鬆的樣子,就像剛才什麼事也沒發生。
事實上他也正說服自己,本來就沒發生什麼,剛才的一切一定是錯覺、假象,是飛碟飛經地球上方影響了他的磁場。他是個多有氣質多有眼光的男人,怎麼可能會對這麼一個白癡女人有什麼觸電的感覺。
「是啊,抓痕應該過陣子就消了。」蒲雨苑就算臉還有點紅,心還在怪怪的亂跳,卻也撐出一副稀鬆平常的神氣,說著一些不著邊際的話。
她剛才一定是痛昏頭了,才會一時心跳怦然。就是說嘛,根本沒道理,她怎麼會對這個動不動罵她笨蛋的男人有什麼心動的感覺?
兩個人,一個坐在長椅這頭一個坐那頭,中間騰出空位,好像要留給別人似的,然後一個努力對自己做心理建設,剛才的一切是宇宙亂象,不能作數;而另一個正對自己催眠,剛才什麼都沒發生。
不小心兩人竟又這麼有默契地同時轉頭,四道眼神霎時又湊在一起,都是一樣的惶然,所有的努力當場破功。蒲雨苑像坐到了一張彈簧椅似地直直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說:
「嗯,我忽然想去買個東西,呃,你不用陪我去了。」
譚洛胥像接到一張特赦令似的,也不再堅持要送。「那,我先走了?」
「再見。」蒲雨苑說這句話的時候,人都已經迫不及待地跨出步子了。
「再見。」譚洛胥回了一句,也迅速往回家的路上走,兩人的方向剛好相反,分道揚鑣。
剛才那兩隻流浪狗,又從馬路對面逛了回來,只是這回,長椅上已經沒人了,只剩下地上一些些碎碎的麵包屑,烤三明治的油印子,記憶著剛才的一場混亂。
一場混亂,對剛離開的這兩個人來說,還像是一場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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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都有些想刻意遺忘的記憶,即使那印象不小心浮現腦海,也會想潑瓶溶劑把它給永遠毀屍滅跡掉。那天在公園發生的事,對譚洛胥來說,正是這樣的一個狀況。
他甚至想,如果可以的話,從此以後不要再見蒲雨苑算了。不過這似乎是天底下最不可能的事,至少譚媽媽,三不五時就在他耳邊念:
「喂,你約蒲雨苑出去嘛。」
再不就是:「你怎麼都不打電話給她?這樣怎麼追得到人家?」
譚洛胥實在懶得跟他媽解釋,他並不打算要追她。一點點、一絲絲這樣的計劃都沒有,想追蒲雨苑的,是別人。
那天,蔚時琪要譚洛胥過去談點「要事」,在蔚時琪那擺滿名設計師家俱的漂亮屋子裡,蔚琪臻也在,他兩人正色地對譚洛胥說:
「我們覺得,雖然半年後才能肯定蔚丞騏的屋子給不給蒲雨苑,但至少現在可以先給她屋子的鑰匙。」
「給她鑰匙幹什麼?」譚洛胥果然呈現反對的預兆。
「她最近在幫我整理我哥的東西。」蔚琪臻搬出她事先準備好的演講稿,「而基於雨苑跟我哥可能存在的某種微妙關係,我覺得即使我不在,她也應該可以進出那屋子。」
「你們這麼信任她?」譚洛胥提了個現實面的問題,蔚丞騏屋裡或許還有些值錢的東西。
「我們覺得她可茲信任。」蔚時琪篤定地說。
一人一句,兩面夾攻。譚洛胥撥現他必須同時與兩個人打仗,而這場仗他就算贏了也沒什麼好處。他擺擺手,莫可耐何的手勢,算是退下戰場,放棄對戰資格。「算了,我打不過你們,你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
「別這麼說嘛。」蔚琪臻正色地,「我們可是很認真在徵求你的同意的。」
蔚琪臻這倒不是做假。事實上,當她從譚媽媽那兒得知譚洛胥已經知道所有的事,並且不太原諒他們全都瞞著他時,她就開始自省了。
他們這回好像做得太過分了些。別說大家是親戚,還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他們似乎都忘了顧慮到譚洛胥的感受。於是,蔚琪臻現在有了新決定,就覺得——定得先知會譚洛胥才行。
不過譚洛胥最在意的倒還不是被眾人蒙在鼓裡,而是十分懷疑。「你們可不可以老實告訴我,為什麼對蒲雨苑的事這麼熱心?」
「有嗎?」是蔚時琪回答了。
「有。」譚洛胥的回應簡潔有力。
「她很可愛。」蔚琪臻笑了。「不知不覺就讓人想對她好。」
「她很單純,」蔚時琪也說。「會讓人想照顧她,保護她。」
瞧這一男一女滿臉欣賞的神色。
他調侃地揚揚眉:「你們都已經看中獵物了是吧?」
蔚時琪笑笑,不否認。「男未娶,女未嫁,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譚洛胥壞壞地提醒他。「你大她十四歲。」
蔚時琪從來不覺得自己的年齡是個問題,男人愈老愈值錢不是嗎?「什麼時代了,年齡不是距離。」
「就是,」蔚琪臻也笑著嗤譚洛胥,「要你來擔心。」
他瞟了瞟她,唱歌似地輕鬆說,「蒲雨苑不是女同性戀。」
蔚琪臻臉微微紅了紅,但還是很有戰鬥力。「我以前也是異性戀。」
「嘩,你想等她……」譚洛胥的神情揶揄極了。「不,還是想直接把她訓練成女同性戀?」
蔚琪臻不至可否地哼一聲。「未來會發生什麼事,誰曉得?」
未來會發生什麼洛胥當然不知道,但他明白現在的狀況。他誇張地吹了聲口哨,「真厲害。才只見過她幾次,你們就都被她迷住了。」
「這很正常。遇見可愛的女人,人家都會有好感,都會對她有某種妄想。」蔚時琪停了停,用一種釣魚般的態度問洛胥,「你對她難道一點感覺都沒有?」
譚洛胥當然不會被釣上。「沒有。」
「你不正常。」蔚琪臻速速下了評論。
譚洛胥反唇相譏:「你們才不正常。」
蔚時琪不只不以為忤,還對這個答案很滿意,能去掉譚洛胥這個太有身價的敵人,對他當然是件好事。「這麼說我少了一個對手嘍?」
「放心,」他絕對不認為自己的眼光會這麼平凡,會喜歡上一個蔚琪臻和蔚時琪都看上眼的女人。「我絕對不會跟你爭。」
蔚琪臻顯然敏銳多了,她並不太相信譚洛胥的話,試探似地,「明天她下班的時候,我要去找她耶。」
「嘖,」譚洛胥歎於他們的行動速度。「已經約好了?」
「還沒。」蔚琪臻有把握地,「不過我知道她通常下班之後都沒什麼事。」
「去吧去吧,」譚洛胥玩笑中帶點嘲諷,「盡量去吧。」
就蔚琪臻所知,譚洛胥並沒有什麼演戲的天份,她差不多要相信他了。「你真的對她一點都沒感覺?」
譚洛胥有點煩了的樣子。「你要問幾遍?」
她不問了,和蔚時琪對望一眼,相視一笑。
譚洛胥那神情看起來不只是受不了,還帶了點不屑,他搖搖頭,走了。
第四章
雖然前一天說得毫不在意,表現得相當不在乎,但隔天早上譚洛胥想起蔚琪臻要約會蒲雨苑的事,卻莫名其妙有點怪怪的。
哪裡怪?他倒又說不上來。
就已經聲明了自己對蒲雨苑絕無興趣的,她要喜歡上誰他都無所謂才對呵。
但,那天候車亭裡的那一幕,那驚心動魄的相互凝視,雖然他極盡所能想把它從記憶中抹去,但它卻像團霧影般難以清除,吹口氣它散了,不一會它卻又凝結回來,重新佔據思緒。
蔚琪臻要跟蒲雨苑約會……
怪了,這也值得他這麼牽腸掛肚的?
說嫉妒,真是太可笑了!蒲雨苑又不是他什麼人,她愛跟誰出去就跟誰出去,管她媽媽嫁給誰是不是?
說擔憂,那也太過分了,蔚琪臻又不是什麼壞人,她跟蒲雨苑出去會有什麼危險。
怕譚雨苑受她影變成女同性戀嗎?那就更沒道理了,蒲雨苑變成女同性戀關他什麼事!
如此這般,他應該擁有足夠的理由可說服自己忘掉這事,然而,他早上出門時在想,到了法院開庭時在想,到開完了庭,他還在想,一整天都在想!
這所有的思緒,由上意識潛入下意識,中午離開法院的時候,他打了個電話給他的助理,要她把他今天所有的工作都排在三點以前,再不然延後到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