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李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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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我在信箱裡收到刺桐花的信
哥:
你的信,踉網絡上聊天的你,感覺很不一樣。
網絡上的你,隨性又痞性十足;而字裡行間的你,則充滿感性與人過主義。
不過,這兩個你,我都喜歡。
現在,你開始工作了,一定不能像過去的一個月裡,每天晚上都上網聊天吧?
不如,我們來寫信吧。
哥,你在信裡談到了刺桐花,你知道嗎?刺桐花是平埔族人的聖樹,每當刺桐花開時,就代表新的一年開始。原住民沒有曆法,當他們看到刺桐花開,阿美族人就知道要準備春耕;雅美族人就知道飛魚季要開始了。
三月,刺桐花開,你的生活進入了另一個新的里程,一個新的開始。
哥,你知道我的生活非常貧乏與無趣。
我很期待你的來信,跟我分享你新的生活,新的開始。
刺桐花開,意味著新的開始。
從這天起,我與刺桐花開始了魚雁往返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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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水小學是間規模很小的學校,全校共有六個年級,每年級各有一班,全校人數共五十餘人,原住民就佔了四分之
「各位同仁,這位是秋末模,秋老師。」
報到的第一天,校長笑呵呵地向其他老師介紹我。
「秋老師,以後你就把這裡當自己的家,不要拘束,我們都是一家人。」校長熱絡而又可親地拍拍我的肩,表示他的歡迎。
「是,校長。」我第一眼就喜歡這個老好人。
校長有著圓圓胖胖的身軀,臉上隨時掛著笑,雖然五十多歲了,依然聲如洪鐘,身子骨硬朗得如年輕小伙子。
我的座位被安排在一個有著長臉瘦頰、滿臉痘疤的男人旁邊。我一坐下來,那個男人立即把椅子挪過來。
「秋老師,歡迎你!我是李添旺。」
「你好,李老師。」我禮貌性地寒暄。
「喂,你看到坐在你對面的那個男人沒?那個傢伙叫唐雅各。」
才打完招呼,李添旺馬上換上另一副道人長短的嘴臉,對我擠眉又弄眼。
「腥。」我隨他說的方向看去。
坐在我對面的唐雅各,嘴裡叼著一根沒點火的香煙,看著報紙,神值很閒散。
他很疲,卻又不至於理骨的峋,那身長袖襯衫在他瘦削的身上,反而有一種飄逸之感。
以男人來說,他長得挺漂亮的,白膚,五官秀氣,有一科書生的氣質。
後來我才知道,他不開口的時候與人沉靜斯文之感,一開口就完全破壞了形象。
李添旺的聲音繼續同來:
「你可別瞧這個高雅各長得人模人樣的,其實呀」他故意拉長聲音,故弄玄虛。「他是個賤玻璃!聽說他在之前的學校搞師生戀,結果,學生家長一狀告到教育部,他就被貶到咱們這邊疆來了。」
我又多看了唐雅各幾眼。我對李添旺說的八卦沒什麼興趣,只是純粹的好奇。
發現到我打量的眼光,唐雅各揚了揚眉,好像在說:看什麼看!
「你好。」我對他微笑。
唐雅各不怎麼領情,只是淡淡地瞪了我一眼,又繼續埋頭看報。
「對不起,雅各不是針對你,他的個性就是那樣。」
坐在唐雅各隔壁的高大男人馬上替他解釋道。
我的眼光從後雅各身上向右移了幾寸,看向了那名男子。
他有著原住民的血統,外型深成而粗算,腦後來著像動力火車那樣的飄逸長髮。
「我的事不用你來多嘴。」聽到男人的話,唐雅各不悅地別過頭。
而男人只是靜靜地微笑。
「你好,我是沙朗野,清指教。」男人站起身,伸出右手。
「你好。」我連忙站起來。「哇,你真高,少說也一百九吧?」他人沒站起來還不覺得,一站起來,我便覺得自己號稱的一百八,根本是矮人一截。
「一公分也不少。」沙朗野幽默地說。
他的笑容很溫煦,一點都不似他的身高充滿威脅感。
我們的手在空中握住。
他的手掌飽滿而溫暖,握手有力而誠懇,感覺就是個誠實而正直的人。
寒暄一陣,我們各坐回自己的椅子上,這時,李添旺又鬼鬼祟祟地抑了椅子過來,附在我耳邊,小小聲地說:
「他呢就是唐雅各的姘頭。」
我不禁皺眉,開始覺得這人真討厭。我從沒見過這麼會嚼舌根的男人。
我從來不曾這麼厭惡一個人,而李添旺將是第一個。
「對了,秋老師,我聽說你母親是立委林晴。」李添旺為態度一轉連媚。
「有事嗎?」我的聲音變得冷淡。
他衝著我直笑,那笑容很很瑣,我的胃開始泛胃酸,整個人很不舒服。
「嘿嘿,是這樣的,我想申請調到台北的學校去,但一直沒被批准……嘿嘿,我想能不能請你母親幫我說個情?」
我挑挑眉,語帶譏刺地問:
「怎麼?這裡山明水秀、空氣新鮮、人們純樸,李老師怎麼捨得離開?」
「嘿嘿,人往高處爬嘛!」李添旺對我擠眉弄眼,手指比了個數鈔票的手勢。「這裡的資源那麼少,哪有油水可以撈。」
真是厚顏無恥!
當下,我神情一肅,聲音變得更凜冽:
「李老師的態度恕我難以苟同!」我站起身。「對不起,我突然覺得這裡的空氣很污濁,我想換個座位。」
說完,我立刻換到沙朗野旁邊的位置,留下李添旺一個人氣得頓足。
我走到唐雅各與沙朗野之間,握住他們的肩,他們一臉莫名地看我。
「我支持你們。」我認真地說。「不要管他們的目光,請你們勇敢走下去!」
頓時,整個辦公室安靜下來,一隻烏鴉飛過去,兩隻烏鴉飛過去,三隻烏鴉……
在唐雅各和沙朗野的臉上,我看到了「傳說中」櫻桃小兒子臉上的三條斜線,他們看我的眼神,好似在說我「花轟」了。
***
我、沙朗野、唐雅各,都住宿舍,宿舍就建在校園一處偏僻的樹林裡。
宿舍很簡單,由木頭加土牆砌成,我住最右邊,沙朗野住中間,唐雅各在左邊,就跟我們在辦公室的位置一樣。
我和沙朗野、唐雅各相處一段時間,漸漸摸熟了彼此的個性。
別看沙朗野粗曠的外表,其實他是個含蓄、沉默,是一個非常值得信賴的朋友。
他的眼光總是柔和的,言詞總是溫婉的,完全沒什麼脾氣。
他很會唱歌,有著原住民特有的溫醇歌聲,常常可以見他拿著一把吉他在校園一角唱歌,他的身旁總有一群小朋友圍繞著。
但,也因為他的個性太好了,所以總是被唐雅各壓得死死的。
唐雅各和我是同一所學校出來的,大我三屆,於是,我都直接喊他「學長」。
學長,我私底下又給了他一個名字:美人學長。
唐雅各真的長得很美!
他垂眼凝眸的模樣,有女子般纖細的神韻,沉默而安靜,非常吸引人!前提是,他不要開口講話。
不管什麼時候,唐雅各總是在嘴上叼根煙,有時抽,有時只是叼著。
有一次,我見到他粑煙拿下來,然後,我發現了一個秘密他有兩瓣女孩般美麗的嘴唇。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他老是喜歡在嘴上叼煙了。
唐雅各雖然長得美,但個性很差勁,尤其喜歡捉弄人。
沙朗野與唐雅各的關係很微妙。
唐雅各常常對沙朗野頤指氣使,有時又不理不睬,但,只要沙朗野帶自組的棒球隊出去比賽,他一定會跟去當隨隊醫護。
而沙朗野不論唐雅各怎麼欺壓他、凶他,他總是靜靜地微笑,當他以為沒人看見的時候,他會用他那又直又柔又深逐的眼睛凝望著唐雅各。
到底,他們是不是一對戀人,我已經沒有興趣知道了。
我只知道,我喜歡他們。
***
我陸陸續續地寫信給刺桐花,跟她分享我生活的點滴,那已經是一種習慣。
妹仔:
我在這個學校擔任一年級的導師,班上學生共十位。
別笑,沙朗野的學生比我更少,只有六個。
我的學生中,有幾個還得爬山涉水一個多鐘頭來上課,因此,我特別珍惜與他們上課的緣份,上來格外用心,把他們都當作自己的弟弟妹妹關懷。
山區的學校小,師資缺乏,原住民的教育常常受到忽視。有些原住民家庭不懂得節育,孩子眾多,他們的父母大部份都到外地去工作,只留下老人與孩子,於是,年長的孩子必須留在家裡幫忙分擔家務、照顧弟妹,常常無法來學校上學。
為了讓這些孩子踉上課程,我常常在課餘後,到這些孩子家裡幫他們上課,督促他們的功課。
這裡的人都很熱情。
村人總會在課餘後拉著我聚在一起喝酒猜拳,討論農作物輪栽問題;而聚落裡的男女青年,也常邀約我一起歌舞歡樂;孩子們則喜歡賴著我,要我說故事。
這裡的景致,就像這裡的人一樣,充滿著一種原始淳樸之美,漸漸,我愛上了這種「結廣在人沈,而無車馬喧」的鄉村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