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李敏
成德是暖的,但發刷的手柄是冷冷的。
她努力的回想著初七晚上所發生的事,令罪疚變成一種刺激。
「也許……我不是普通女人。」她當時說,「我是女人身、男人心的,對於很多人,我應該是一個壞女人。」
得到快樂之後,Cynthia疲憊不堪,身心透支。她把帶著微溫的發刷緩緩拔出,然後眼皮重重的墮下,很快便入睡了。
一室暴風雨後的安寧。
突然,門柄悄悄自動向下移,是徐醫生拿著公事包回來。那一個打算和他合夥做生意的南洋病人為了避開香港的騷動,臨時決定提早離開香港。他邀請徐醫生再選個日期到南洋參觀他的橡膠園和工廠,因此徐醫生便早點回家與妻子商討離港日期,並給她一個早歸的驚喜。
推開房門,徐醫生見Cynthia裸睡在床上,他立刻走到床邊為妻子蓋好被,他的膝頭壓住發刷,他把發刷從膝下拔起。徐醫生感到奇怪的是這發刷的手柄上有一種粘粘膩膩,好奇的他把手柄放在自己的鼻子前一嗅,身為經驗豐富的醫生和Cynthia的丈夫,他立刻便認出這是來自女人私處的氣味。
寂寞難奈,Cynthia再次自慰,而且是用成德送給她的發刷。
徐醫生沒有怪誰,只是再一次提醒自己:「GeorgeZee,你不是男人!」
立刻,他把發刷拿到浴室,然後丟進鋅盤裡,不停的用水沖洗著它,希望能驅走那種叫他慚愧的氣味。他用肥皂不停的在手柄之上擦,水不斷的流進溝渠,而他指尖的皮膚也皺了。
是回憶令他見到鋅盤裡有一條金魚在活活潑潑的繞著那發刷游來游去,但金魚一個不小心被水流的漩渦衝進去水洞。
「媽媽,怎算?」徐醫生看到他母親在鏡子面前出現,「我殺了一條金魚!」
第六章
6.欲罷不能的「宵禁」
「金魚呢?」母親慈祥的走到成德之後,掌心按在鋅盤兩個彎角上。
「我開著水喉讓鋅盆儲水,但卻忘了把活塞放進去水洞,關掉水喉之後,水去得很快,我眼看著金魚被漩渦捲走,不知道怎樣救它。」George含著一眶眼淚。
「為什麼好端端的,你卻把金魚舀出魚缸呢?」母親既同情金魚,但就更同情兒子。
George舉起了一包用來餵魚的紅蟲:「因它是魚缸裡最瘦小的一條,我想讓它多吃一點,所以便把它特別舀了出來。」
母親蹲下,溫柔的對George撒謊:「別擔心,金魚會隨著去水洞和水管游進大海,它並沒有死掉。」
「金魚真的會游到大海?」George不再哭泣。
「當然會。」母親用最親切的口吻,「大海裡是一個美麗的世界,小金魚現在可以像人類環遊世界一樣,大開眼界。」
「那麼,他會比留在魚缸時更開心?」George對母親所說的話完全信任。
「是啊!」母親點點頭。「不是人人也有機會環遊世界,你說是不是很值得開心?」
「就好像每次爸爸回來,我和你也是最開心的。」母親提示George,「爸爸明天便回來。」
「怪不得你今天這麼高興。」George的高興,並不是因為爸爸回家,而是因為母親的快樂。
「夜了,快睡吧!」母親拉著George的小手,走出廁所。
「明天我為你買一條金魚回來,當你早上醒來,走到金魚缸前便會看到多了一條金魚。」
「對!金魚缸裡永遠也要有十對金魚。」George天真爛漫的笑容重現,天生他是一個樂觀的男孩。
翌日早上,他睜開眼睛後第一件事便是跑到金魚缸前數金魚:「一、二、三、四、五、六……」
但金魚游來游去,不斷轉換位置,他根本沒法統計金魚的數目。
「再來一次!」George小小的食指輕輕的點在魚缸上:「一、二、三、四、五……」他透過兩重玻璃,看見母親鬱鬱寡歡的坐在魚缸另一面。
從母親的表情,他早就猜到爸爸今晚又不能預期回來。善解人意的George,不再在乎金魚的數目,只是乖乖的自行到廁所梳洗。
但當望著鏡裡的自己時,他嚇了一跳,臉上佈滿紅點,而且還感到全身騷癢。不過,他還是不敢打擾母親。
整個早上,他默不作聲,把自己關在房裡靜靜的看一本名叫《大人國與小人國》的圖書。
「George,你吃過早餐沒有!」母親終於說話了。
George不停的搔著癢處,而且渾身發熱。
「你身上的紅點是什麼?」母親詫異地。
她把私家醫生召來。
「是麻疹!」西醫肯定地,「徐太太,這裡有些退燒藥,但令郎必須要好好休息,暫時也不能和其他小孩玩耍,因為麻疹是會傳染的。」
小孩子很容易便惹到麻疹。
醫生問:「徐太,你患過麻疹沒有?」
「我小時候患了一次。」
「那麼你應該有免疫能力。」但醫生並沒有向George解釋什麼是免疫能力。
母親一直讓George睡在自己的大床上,這是為了容易照顧他。
入夜了,George仍是睡在母親的床上,發熱的身子只感虛弱。
「好孩子,乖乖的睡吧!」母親輕輕的拍在他肩上。
他迷迷糊糊地說:「媽媽,別接近我,醫生說麻疹是會傳染的。」
「我的乖孩子,如果沒有你,我真不知日子怎樣過。」母親側躺在床邊。
George沉沉入睡了。
他做了一個關於在茫茫大海找尋金魚的夢。風和日麗之下,一個小男孩坐在方舟之上,眼前只見水平線,沒有陸地;而海浪聲的韻律像一個巨人穩定的呼吸。
情景有點像他剛閱過的《大人國與小人國》其中一節。
海浪聲變得來愈響。
金魚出現了,但從前瘦弱的它竟然變成像鯨魚般巨大,並且不停地擺動著尾巴。
金魚怎會變得比自己還要大?這一定是夢境。
一陣冷風吹過,George聽到愈來愈洶湧的海浪聲,他知道自己必須在小舟被淹沒之前逃出噩夢。用盡渾身的力度來睜開眼睛,在黑暗中他等待瞳孔適應,模糊的視覺裡有母親痛苦的表情,而她所發出的呼吸聲和夢裡的波濤聲十分相似。
看著母親痛苦地呻吟,然而虛弱的他卻不能動彈,在心裡他不停的怪責自己把麻疹傳了給躺在他身旁的母親。
母親全身抽搐了數次之後,慢慢平伏下來,好像一切痛楚也被舒緩,並且安寧的入睡了。
George再分不清楚自己所聽到的,到底是母親的呼吸聲還是噩夢裡的驚濤駭浪?他的內疚徘徊在真實與夢之間。
逐漸,他遠離現實,再墮入另一個較單純的夢,那裡沒有金魚,只有母親。他問母親:「媽媽,你要服藥嗎?」
媽媽回答:「但我沒有病。」
他堅持:「不過,昨夜我聽到你在床上呻吟,一定是我把麻疹傳了給你。」
媽媽想了很久才說:「George,我呻吟不是因為麻疹,是因為寂寞。」
「寂寞可以醫治嗎?」
「寂寞是無藥可救的。」
小時候的徐醫生一直以為「寂寞」是一種絕症。
重返一九六七年五月的一個晚上,George洗淨了妻子剛用來自慰的發刷。
他悉心的先把發刷用毛巾抹乾,然後把它放進自己公事包裡。
Cynthia醒來:「George,你回來了?」
「嗯。」徐醫生若有所思。
「你是何時回來的?」Gynthia把身上鬆脫的毛巾再拉緊,在胸前打了一個結。
「剛剛。」徐醫生擠出一個笑容,他對於與Cynthia一起赴南洋一事,改變了主意。
「你的生意談得怎樣?」Cynthia在床上找不到自己的發刷,覺得有點奇怪。「那個南洋華僑可信嗎?」
「進展不錯,」徐醫生回答,「他是我父親的生死之交,不會騙我。」但他卻準備騙自己的妻子,「明天我要跟他到南洋一帶走一趟。」
Cynthia愕然地:「要走多久?」
「兩個星期左右。」
「這麼急?」
「不算急了。」徐醫生掩飾,「只是我忘了告訴你。」
「這麼重要的事也忘記?」Cynthia皺著眉,「我怎來得及收拾行李?」
「一個男人出門十數天,不會太麻煩。」徐醫生說。
「你不帶我去嗎?」Cynthia疑惑地。
「長途跋涉,奔波勞碌。」徐醫生的借口是:「待我做先頭步隊,打點一切之後下一趟你便可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