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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文 / 李敏

    第一次踏入半島酒店,那上賓式的招呼與高聳的天花令淑賢蠻不自在,她只是緊緊的挽著丈夫的臂彎,她相信女人的尊嚴很多時候是來自丈夫的智慧和能幹。

    一位身穿著燕子領西裝的高級侍應把他們帶到東區茶座最南的一角坐下,但淑賢看著餐牌不發一言,她根本不清楚餐牌上所寫的英文是什麼意思。

    「兩位,想點些什麼?」侍應禮貌周周地。

    淑賢尷尬得兩頰通紅。

    「想喝些什麼?」成德問淑賢。

    淑賢移近丈夫耳語:「這裡有沒有中文餐牌?」

    成德失笑,並向待應詢問:「請問你在這裡工作了多久?」

    雖然侍應覺得這條問題是有點意料之外,但還是回答了:「自一九二八年酒店開業,我便一直在這裡工作,亦可算是酒店裡資歷最深的員工。」

    「噢!很長久。」成德說,「請問貴姓?」

    「小姓陳。」侍應回答。

    成德伸出右手,「小姓古,這位是我內子。」

    侍應也向淑賢遞出右手,但淑賢猶豫了很久才敢把手伸出來握。

    「陳先生,今天是我們的十週年結婚紀念,請問你可以介紹一種有意思的飲品給我們嗎?」成德要求。

    「當然可以,」侍應想了一想,「雖然這裡的紅茶很出名,但在大日子不如喝杯雞尾酒慶祝,就Screwdriver好嗎?」

    淑賢覺得丈夫今天變得特別可愛、浪漫。

    侍應繼續介紹:「Screwdriver是當年ClarkGable來港拍電影長住這酒店時傳授給我們的調酒師的。」

    「好吧!」成德說,「我們就要兩杯,謝謝你。」

    侍應很快便把兩杯Screwdriver送上,另外還以一枝長莖玫瑰饋贈淑賢。

    「十週年快樂!」夫妻互相舉杯祝賀。

    從前滴酒不沾的淑賢帶著愉快的心情,把Screwdriver一飲而盡,此情此景,她心裡只覺幸福。「前陣子閱報時得知有一個影展頒了一個獎給林黛。」

    「是啊!她主演的《藍與黑》在韓國得到最佳影片,而她則得到一個特別獎。」成德問,「為什麼你會提起?」

    「沒什麼。」淑賢按捺著微笑,「只是慶幸影迷可以比偶像更幸福,其實得到那些獎也沒意思……」突然她臉無人色,嘔吐大作。

    「你怎了?」成德著緊地。

    「可能是剛才舟車暈浪,現在還……」淑賢為免失禮,「我要到女廁一會。」

    推開洗手間的門,淑賢衝到鋅盤前,很想吐,但卻又吐不出。

    此時,一位穿著白色西裝套裙、長髮披肩的摩登女人從廁格走出來。她看到淑賢臉如土色:「太太,你沒事吧?」

    淑賢搖搖頭:「只是舟車暈浪,謝謝你。」

    女人站在鋅盤前洗手,然後用心地補妝,紅粉緋緋,臉上散發著迷人艷光,她正在梳刷著那把亮澤的長髮。

    淑賢看著鏡裡那女人的反映,由一個女人變成兩個,再由兩個變成四個,然後眼前一黑。

    女人看到淑賢搖搖欲墜快要墮地,她試圖捉住淑賢的手臂,但結果只能拉住淑賢的衣袖,幸好她仍然能把淑賢拉向自己,並且一抱把淑賢固定。

    成德頻頻望著手上的勞力士手錶,他見妻子離開了差不多四十五分鐘還未回來,愈等愈焦急。

    當他正想叫侍應請人到女廁找淑賢時,淑賢便出現了,而且在她身旁多了一位魅力四射的摩登女士,手上執著一件浴袍。

    成德被這個女人的驚艷所吸引。

    「剛才我在廁所裡差點暈倒,幸好這位太太拉住我,否則我的頭顱可能落地開花。」淑賢猶有餘悸。

    成德一按淑賢手臂,「你沒事吧!」

    「她沒事,但她的衣袖……我在捉緊她時弄破了她這件長衫的袖,真不好意思。」女人說,「不過我已經到我房間取了針線給她。」

    「我剛才就是坐在女廁裡修補長衫。」淑賢補充。

    「我把我的浴泡也帶到女廁給你太太蓋住身子,所以你可以放心。」女人給成德一個燦爛的笑容,眼睛瞇瞇的。

    淑賢再補充:「這位太太是住在酒店頂樓的。」

    「謝謝你照顧我內子。」成德說。

    「我叫Cynthia,我先生姓徐。」女人一直保持著嬌媚的笑意。

    「Cynthia?」成德呆了。

    「Cynthia!」一把並不屬於成德的男聲。

    Cynthia轉身過去回應:「George,你怎知我在此。」然後她與男人輕輕擁抱。

    終於那男人的目光落在成德臉上,他們交流了一個歡悅的眼神,二人喜上眉梢。

    「徐醫生,你好。」

    「古成德,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兩個大男人也熊抱起來。

    「托賴,哮喘沒有再發作。」成德笑言。

    徐醫生壓低聲線:「我也托賴,娶得意中人,但還是全憑你的那一套梳和鏡,令她愛不釋手。」

    兩個女人站在一旁覺得奇怪,相視而笑。

    淑賢:「原來你丈夫就是我丈夫經常提及的救命恩人。」

    「噢!古成德就是你丈夫!」Cynthia帶著欣賞的眼光來打量成德,「那套梳和鏡子就是你買的。」

    徐醫生告訴成德:「我太太一向眼角高,我所買的鑽戒也不能打動她,求婚當天我還以為自己失敗了,誰知臨行前我把那套古董拿出來送給她,她一見鍾情,還大讚我好浪漫。於是,我說若不嫁,我便把它拿走,所以她才就範。」

    「當然不是像他口中那樣誇張。」Cynthia叉住腰。「當時我沒有拒絕他,我只是說需要時間再考慮。」

    「直到婚禮過後我才敢把真相告訴她。」徐醫生摟住Cynthia的纖腰。「那套古董不是我買的!」

    「我應該一早便知那套古董不是你買的,你買的東西從來不合我意。」

    「真的嗎?」徐醫生不介意和太太在人前耍花槍,「那麼你為什麼還要嫁給我?」

    「因為你好癡心!」Cynthia瞪大眼睛說。

    淑賢含蓄的用手帕掩住自己的微笑。

    有情人終成眷屬,解答了成德多年的疑問,他覺得分外輕鬆。

    「成德,」徐醫生遞上名片,「美國始終不是唐人地方,所以我回來執業。我現在暫住於跑馬地朋友家裡,但我的醫務所在尖沙咀區。」

    Cynthia的父親替女婿疏通了幾位政府官員,當然也花了一些錢,牌照就是這樣弄回來的;貪污是六○年代香港的特點。

    「你們不是在半島住嗎?」成德記得淑賢說Cynthia是住在半島頂樓。

    「狡兔有三窟。」徐醫生解釋,「因為今年的雨災令港島經常封路,所以我們亦在半島頂摟留了一間房子,免得封了路我便不能回醫務所。」

    「George,」Cynthia挽著丈夫的手,「成德太太剛才暈倒,不如你替她檢查一下。」

    「好吧!」徐醫生望望手錶,「成德,老婆的話一定要順從,知道嗎?我老婆說你老婆身體不適,但現在我們有約,就請你太太明天來我醫務所。」

    Cynthia對淑賢說:「病向淺中醫,你明天記緊來!」

    與徐氏夫婦重遇,為成德和淑賢平淡的生活帶來一個很大的驚喜。

    這晚上,二人各有各的在床上輾轉。

    「成德,」淑賢說,「徐醫生和Cynthia可說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他們好恩愛,徐醫生也很聽太太的話,真開通。」

    「嗯。」成德把手枕在頭上。

    「今天的重逢多巧合,徐醫生當年救了你一命,而Cynthia今天又救了我一命。」淑賢說。

    「Cynthia怎算救了你一命呢?」成德糾正,「她只是扶你一把而已。」

    「但總算是個恩人。」淑賢說,「你說Cynthia漂亮不漂亮?」

    成德沒有回應。

    「你睡了麼?」淑賢坐起來看成德,「為什麼不答我。」

    「朋友妻,不可窺,我怎可以對朋友的太太評頭品足?」

    「你說得對,」淑賢說,「那麼明天我不到徐醫生醫務所讓他檢查了。」

    「為什麼?有病不看醫生?」這次是成德坐起來。

    「你說朋友妻,不可窺嘛。」淑賢認真地說,「你也是徐醫生的朋友,那麼我便是朋友妻,而且,我覺得給陌生男人檢查可能會很尷尬。」

    「你怎可以不去?答應了人家便要去!」成德更認真。

    「到底你是因為答應了徐醫生,還是著緊我才叫我去見他?」淑賢戰戰兢兢的問。

    「你真過分!」成德大被蓋過頭。

    「別生氣。」淑賢畏懼地說,「我只是在呷徐醫生的乾醋,從來我也不會見到你像今日在半島酒店時那麼心花怒放,為什麼你對朋友比對太太還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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