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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頁 文 / 羅琳·海契

    蕾娜姨婆。十九歲時,她去和母親的姨媽同住,以便成為一位淑女。她父親曾表示,這是愷琳的心願。桑蕾娜教她彈琴、禮儀和舞蹈,並訓練她的談吐。姨婆儘管疼愛她,但是巧琪過得並不快樂,她渴望從前的自由。她沒有朋友,常常花很多時間在附近的森林裡閒蕩。後來她父親意外喪生,她回家的希望也和他一同消逝了。

    淚水不知不覺地滑下巧琪的雙頰。

    今年春天,蕾娜姨婆得到律師的消息。她父親桑男爵遺留給她的一點錢用完了,除了那幢房子以外,她已一無所有。巧琪立刻開始謀職,她在霍克林府邸找到了工作。

    巧琪從床上起來,走到爐前用爐叉撥火。她添入一根木柴,看著它著火。

    伊蓮。可憐的伊蓮,巧琪清清楚楚地憶起那女孩。她的確是個瘋子,被其他人無法看得見的惡魔主宰。她是個美女,髮色金黃,雙眸湛藍,一個擁有女性軀體的小孩。巧琪受雇擔任她的伴從,茉莉的助手。她也和伊蓮一樣,被禁止和其他人來往。

    她憶起火災當晚。她聽見伊蓮在叫:「巧琪,來看!」等她進入育兒室,發現那裡已成為一片火海。伊蓮站在窗台上,一面笑一面瘋狂地跳舞,她的睡袍都著火了。巧琪試圖接近她,卻差點因此而送命。

    她的頭部被梁擊中是真的,但是後來的事情根本是漫天大謊。他們為何要讓巧琪取代伊蓮?

    當然,是為了錢。她憶起茉莉敘述伊蓮被嫁給一個來自美國的遠房親戚,那人有朝一日將成為法茲渥公爵時的驚恐。伊蓮死了之後,海頓和莎拉便無望達成和洛斯祖孫的交易了。

    巧琪感到骨髓發涼。一旦她恢復記憶,他們計劃如何處置她?她僵硬地起身,注視著房門。

    這就是他前來的原因,來確定她的記憶並未恢復。

    她急忙到衣櫥裡取出一件保暖的羊毛衣。她脫睡衣的時候,手指打顫。她必須立刻離開此地。

    海頓希望她被關進療養院。那是他原先的計劃。他曾企圖讓她丈夫相信她確實是個瘋子,並且幾乎成功。或許他此番前來是想把她弄走。一旦她被送進瘋人院,絕對沒有人會再相信她的話,而伯倫也永遠不會知道她的下落。

    巧琪迅速拾起外套穿好,又用披肩裹住頭,便躡手躡腳地朝門口走去。如果她不發出聲音,或許可以在海頓醒來之前騎馬逃走。樓梯在她腳下發出噪音。她屏住呼吸,好在沒有聽見任何動靜。她應該鬆了口氣才對,但是並沒有。她實在太害怕了。

    她拉起門閂,慢慢推開大門。濃霧令她看不見馬廄,曠野上的霧氣有如一條銀毯。她心跳如雷,舉步踏出大門。

    她旋身看見海頓站在樓梯口。她喉間逸出一聲低喊,掉頭便跑,披肩落在門口。她跑到灰霧中消失了蹤影。

    「巧琪!」

    她回頭張望,他跟上來了。她可以聽見他奔跑時的腳步聲。她轉身絆到了一個草堆。她跌跌撞撞地爬起來,害怕他的手隨時會抓住自己的肩膀。現在她耳中除了血液奔竄的聲音之外,什麼都聽不到了。

    她繼續跑。

    伯倫看見費家的馬車停在馬廄附近,他頓時起了戒心。

    他在大門外下馬,落地時腳底微微一滑,但隨即又穩住了。看敞開的門,和門口的一件衣物,他上前拾起披肩。是巧琪的,他認得。

    他是不是來得太遲了?

    這時他聽見屋內有動靜。「巧琪?」他喚道。

    萊兒從廚房走進客廳。「是我,爵爺。這裡沒有別人。」

    「他們呢?」

    「我不知道,大人。我剛從家裡來,發現門開著,屋裡沒人。」

    伯倫轉身面對庭院,他的視線看向詭異、岑寂的濃霧。「如果他敢傷她,我一定要殺了他。」他低語,渾然不知萊兒已來到身邊。

    「柯佛爵爺,你出了什麼事?」她伸手輕觸他腦後血塊糾結的髮絲。

    伯倫皺皺臉,回答道:「沒什麼。」

    「你最好讓我看看。」她堅持。

    伯倫揮開她。「現在不行,萊兒。我必須找到巧琪。」在為時已晚之前,他無聲地加了一句。

    「巧琪,別傻了,回來這裡。不要跑,我只不過想跟你談談。」

    很難斷定他究竟身在何處。濃霧不僅模糊了視線,也妨礙了她的聽覺。他是在後方還是在旁邊?

    巧琪繼續前進,試圖偷偷穿越曠野。高聳的樹叢似乎要伸出手來抓她,鉤住了她的外套,刮傷了她的腿。

    突然間她腳下的土地似乎消失了。她尖叫著往前栽倒,然後滾落一道堤岸。她滾到坡底時發出好大的響聲。她肺中的空氣一湧而出,她躺在地上喘著氣,試著將空氣吸入灼痛的肺部。

    她聽見他就在附近踏草行進。好近,他已經很接近了。她忍住一聲驚恐的嗚咽,起身又開始往前跑。她不時回頭,確信隨時都可能看見他。

    她果然料中了。她轉回頭,看見他就站在面前。她還來不及掉頭,手臂便被他抓住了。

    「夠了。」

    「放開我!」她叫道,他的手指反而更陷入她的肌膚。

    她反抗、試圖掙脫。他的右手放開了她,在空中舉起又落下,打中她的面頰。她的頭偏至一側。

    「跟我走,你這個小傻瓜。」

    「我不要,我不要。」

    他又打了她。「安靜點,否則我就把你該死的頸子折斷。」海頓威脅的話是以低沉、令人背脊發冷的語氣說出的。

    巧琪當即不動,她注視著他。他的眼神已半是瘋狂,他是說真的。如果她不住口,他會當場殺了她。

    「現在,」他斬釘截鐵地說道。「我們回去,然後你跟我一起乘馬車離開。」

    「你要帶我去哪裡?」

    他的回答是把她往前一推。

    她試著思索脫身之法,但是全然的恐懼使她思路閉塞。現在就算把她關起來也不能讓他滿意了,他將會殺死她。這點她毫不懷疑。她必須在回到小屋前逃離他的掌握。

    他們爬上不久前她才滾下的山坡,然後沿著霧霜籠罩的山脊前行。

    「朝哪邊走?」海頓突然問了她一句。

    她看到了一絲希望。他也和她一樣不辨方向。「我不知道,我不能確定。」

    「如果你對我說謊……」他鐵鉗般的手指捏痛了她的手臂。

    「你為什麼這麼做?」

    「做什麼?」

    「你知道的。你為什麼要我取代死去的伊蓮?你怎會以為這樣便能天衣無縫?」她轉頭望著他。

    「原來……你的記憶恢復了。」

    「為什麼?」她繼續追問。

    「我們原先也沒有這種計劃。伊蓮死後,我們本以為一切都完了,可是誰知道你醒來時竟然喪失了記憶。這似乎是最完美的解決方法。」

    「不過一定會有人認得我。」

    「精彩的地方就在這裡了,女孩。你和伊蓮一樣不為人知,我們遣退了所有可能見過你的僕人。而且你的髮色和眼睛的色澤都和伊蓮差不多,我們想沒有人能夠識破,我們做好了所有的預防措施。」他聳聳肩。「當然了,你應該服用大量的鎮定劑,直到你安全地被送到別的地方為止。可是你那保姆是個蠢貨,她把那些藥扔了。」

    她朝後退開一小步。她忽然記起茉莉對自己說的許多話。她又回憶起茉莉躺在倫敦街頭臨死的那一刻。「戴文……」茉莉是這麼說的,她想說的其實是戴文郡。她想告訴巧琪她的故鄉在何處。

    「天啊!」她低語,雙眸大睜。「你殺了茉莉,以免她把真相告訴我。」

    海頓再次聳肩。「我沒有親自動手殺她,但是非那麼做不可。她已構成威脅。要是伯倫讓我們把你送進療養院,她也不必死,她今天仍會活著。所以你看吧,都是他的錯。」

    他瘋了!他一直想讓她相信自己是瘋子,其實真正瘋的人是他。現在他殺了她滅口,就永遠沒有人知道真相了。

    「快走!」海頓粗暴地說道,又推了她一下。

    她踉踉蹌蹌地往前走,淚水刺痛了喉頭。她怎麼以為自己有希望逃離他的掌握?就算她有機會逃跑,也不知該跑向何處。霧還是一樣濃,三尺以外的地方就看不見了,海頓又緊緊地抓著她。

    伯倫聽見了聲音,彷彿是第六感引導他在霧中前進。他腦後的傷口痛不可當,他覺得自己越來越虛弱。

    萬一他無法馬上找到他們……

    巧琪甚至弄不清是怎麼回事,前一刻她還停在一條似乎又深又窄的山澗旁,試著判斷自己立足的位置。下一刻海頓便用手臂勒住她的頸子,將她定在身前。

    這時她看見他了,霧中的一條人影。她知道那是伯倫。

    「放開她!」他低沉具威脅性的聲音自霧中傳出。

    「不要輕舉妄動,否則我就殺了她,伯倫。現在站出來,好讓我看見你。」

    命運彷彿也和海頓沉溺一氣,一陣清風吹開了山澗裡的霧。一時間她清清楚楚地看見他,她眼中盈滿淚光。她的喉嚨緊得連將淚水嚥下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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