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露絲·歐文
他搖了搖頭,強迫自己將精力集中在他們陷入的困境中,局勢看起來並不妙,他們的步話機沒有用了,信號被一層層的岩石阻擋著,只能聽到靜電的嘶嘶聲。他們沒有食物,沒有水,手電筒裡剩下的電池能量也不多了。如果他們找不到洞穴的出口,他們也許就會被困在這裡,而這裡很有可能再發生塌方。未來是難以保證的,他一邊思忖著,一邊用手電筒的光線照射著洞穴的頂端,自從他來到聖米奇加島上以後,他對未來並沒有太多地關注過——實際上,未來同他在島上的生活一樣平淡無奇,每天都是一樣的:懶散的黎明,悶熱的午後,輕鬆而無夢的夜晚。
他沒有壓力,沒有負擔,沒有比朋友更親密的親屬,他認為他需要的生活就是這樣的,直到那個嚴肅古板的女科學家出現在他的面前。她將他完美的生活完全攪亂了,他感覺到似乎天翻地覆了……他比以往更強烈地感覺到生括的意義,這是自從失去吉娜的那個恐怖之夜開始他不曾感受過的。
別走得那麼遠,山姆,他對自己說,別讓她走進你的心中,她只會傷你的心。「多諾文?」
「什麼?」他大吼了一聲,他那粗暴的聲音掩蓋了他紛亂的思緒。
乖乖,這頭熊,諾艾爾暗暗地想著,沒有將她的想法說出來。「看,我很抱歉我叫你妄自尊大的傻瓜,有時候……有時候,我父親的意大利血統總是讓我不由自主。」
「意大利?」他一邊問,一邊將注意力放在面前那條狹窄的碎石密佈的小道上,他正在清理著它,「在我看來瑞沃爾並不特別像意大利的姓氏。」
「它不是,」她回答說,跟在他的身後,小心翼翼地踩著他清理過的通道,「瑞沃爾是我媽媽的姓。當我的父親離開我和我媽媽之後,我的外祖母將它合法化了。」她注視著前方,她的聲音流露出一絲痛苦,舊日的傷,口從來不曾癒合過。「我想就是那時,我意識到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多麼冷酷。」
「是的,」她點點頭,「他是一個冷酷的人。」
多諾文回頭看了她一眼,然後繼續辛苦地清理著通道。
「不,不,是你父親,是你的外祖母,她竟然剝奪一個孩子對父親的記憶。你的媽媽為什麼不據理力爭?」
是的,為什麼她沒有呢?諾艾爾困惑地想著,然後她的思路迷失在一片雜草般糾結的往事中了。多諾文沒有權力評判她外祖母的行為,畢竟,她只是想保護她的女兒和外孫女;也許是因為她沒有兒子來繼承瑞沃爾這個姓氏……
「我的媽媽知道我外祖母做的事情是對的。實際上,外祖母在一開始就警告過我媽媽這段愛情不會長久,同汽車司機私奔是一件愚蠢的行為……」
「你爸爸是一名汽車司機?」多諾文暫時停下了腳步,轉回身來看著她,他那低沉的聲音與清朗的笑聲在洞穴裡迴盪著。
諾艾爾的下頦仰了起來,「你有什麼問題嗎?」
「不是我,甜心,但是我打賭你那冷血的外祖母做了一件錯事,難怪她一有機會就為你改了名字。」
「那不是她做這件事的理由,」她僵硬地說,「她只是不想讓我的媽媽和我不時地回憶起拋棄了我們的那個男人。他是一個說謊者,是一個投機者,他只想娶有錢的妻子。」
「那麼,他為什麼離開?」
他的問題讓她驚訝了,「什麼?」
多諾文靠在了巖壁上,兩隻手在胸前交插起來。「這不合情理,諾艾爾,在我的一生中,我認識幾個投機分子,在他們的謊言與把戲用完以前,他們根本不會離開。從你所說的來看,你的父親離開得毫無道理,如果他是為了你媽媽的錢,他就會一直呆在你媽媽的身邊;而且,他當然也不會將可以當做搖錢樹的你置之腦後。」
「你不瞭解這裡面的內情。」她推著他向前走,「我真不應該跟你談起我父親,你居然站在他那一邊,天下烏鴉一般……」
「嗨,我不是這樣的,雖然我是在一群古怪的人當中長大的,但是我沒有成為他們當中的一員。」
「回頭照一照鏡子好嗎?」她向他開火了。
他猛然將她拉到身邊,面對著他。她手中的手電筒掉到了地面上,滾到了巖壁旁邊,他們處在絕對的黑暗之中了。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她可以感覺到他鋼鐵般堅定的手指。當他向她俯下身來時,他呼吸中散發出來的熱量烘烤著她的面頰,他的聲音低沉而致命。「別逼我太緊,甜心,我和你那馴服的寵物男朋友不同。你也許沒有能力控制一個真正的男人。」
「我不怕你。」她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勇敢些,但是沒有成功。在她對他談起了那些傷心往事以後,她感覺到脆弱,感覺到全無遮擋,她知道他會深深地傷害她的。她全身僵硬,等待著從一個粗野的、憤世嫉俗的男人那裡得到冷酷而譏諷的反擊。
他只是將她緊緊地擁抱在懷中,溫柔地捧起她的臉,就像他在懸崖邊救了她之後做的那樣。那一幕情景讓她渾身顫抖——當他將一綹散發從她臉頰拂開時,顫抖似乎變成了雷鳴般的地震。「我不是當真的,」他的呼吸困難起來,似乎這些話是從他的靈魂裡擠出來,「該死,似乎每一次我說些什麼,都會傷害你。」
「不是每一次。」她坦率地承認。
「夠了!」他粗暴地說,「見鬼,也許你真的應該僱用迪文羅格斯兄弟,至少他們不會讓你陷進這危險的洞穴裡。」
「這是我的選擇,你告訴過我離開的。」
「是的,我告訴過你,」他似乎在沉思,「為什麼你還呆在這裡呢?」
「因為——」突然之間,她似乎感覺到肺葉裡沒有空氣了,寂靜的潮濕的黑暗籠罩著她,就像是一件黑色的絲緞外套。他那溫暖的、男性的氣息撲進她的鼻孔裡,將她從內到外地灼燒起來。他的問題一直在她的耳邊嗡嗡作響,就像是一串無情的鈴聲。
為什麼你還呆在這裡?為什麼?
一種她言說不清的感情淹沒了她,那個一直用冷漠的外表來對待世界的女人像海浪一樣洩漏到沙灘底下了,她一直將她的感情控制在安全的距離內,小心翼翼地將它們埋藏在她有序的理性的生活之下。現在,那些她試圖否認的感情向她迎面撲來,就像是颶風一樣,將她捲入到恐懼、絕望、希望……愛情當中。
上帝,不是那樣,事情不是那樣。
但是她無法否認那強烈的情感,就像無法否認日出一樣。
自從他們在聖米奇加島飛機場不期而遇的那天起,一直到一起陷入這坍塌的洞穴之中,她已毫無希望地、徹頭徹尾地陷入到山姆·多諾文那不可抗拒的愛情之中,沒有什麼能改變這一切了。她慢慢地、溫柔地抬起手撫摸他的面頰。
「山姆,如果我們不能出去,我想讓你知道,我……」
突然,一陣震耳欲聾的靜電干擾聲打破了寂靜。
「愛因斯坦!」山姆叫喊了一聲,放開她,將步話機從皮帶上拿下來,「愛因斯坦,你能聽到我的話嗎?」
諾艾爾向後退靠在巖壁上,用手掌壓住了發燒的額頭,她的心被解脫與失望撕扯著。「它說什麼?」
「還不知道,」他將步話機貼近耳朵,「信號太弱,越來越清晰了……愛因斯坦,我勉強能聽到你……是的,我們都很好。」
是你自己很好,她一邊思忖著,一邊極力想讓自己快速的心跳平靜下來。她似乎仍然感覺到他的雙手擁抱著她的身體,強壯而溫柔,讓她由於甜蜜和難以忍受的渴望而心疼,但是他——什麼都沒有感覺到。她吞嚥了一下,想要忽略在她內心裡捲起的風暴一般的痛苦。「它能讓我們離開這裡嗎??
「還不知道……是的,愛因斯坦,我們陷入到一個洞穴當中了,你能給我們指一條出路嗎?」
更多的靜電聲,諾艾爾蹲下來,拾起她的手電筒,但是微弱的光線沒有一點兒幫助。現在,沒有什麼能幫助她了,天下烏鴉,她默默地想著,渾身打著冷戰。上帝,她幾乎做了什麼?
多諾文繼續同那個小電腦通著話。「那是什麼?我不能……好吧,我們試一試。謝謝你,愛因斯坦。」他將步話機重新別到皮帶上,轉過身來看著她,「愛因斯坦說沿著這條隧道向前走,我們有百分之五十二的機會出去。」
「機會並不大。」她說。
「是的,但這是我們所能得到的最好的機會了。」他一邊說,一邊戴上手套,繼續將通道上堆積的亂石與岩塊清除掉。
「快到了,如果愛因斯坦的判斷是正確的,我會在吃晚餐的時候將你帶回到營地去。哦,你剛才想對我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