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露絲·歐文
她迷惑地向她的同伴們望過去,卻發現她們都像青煙一樣飄散了。這島上的一切都是難以理解的——從那些神秘的諸神雕像到突然出現的鏡子和突然消失的女人們,還有那些奇異的習俗,那深不可測的法律,略帶苦味的甜水,肌肉發達的暴徒嚮導,他居然肯花時間同一個小孩子交朋友……
一切都是難以理解的。她吞嚥了一下,再次打量著鏡子裡的女人——那個女人與她沒有任何共同之處,就像黑夜與白晝沒有任何共同之處一樣。鏡子裡的幻影顯得奇異而充滿熱情,但是一點也不熟悉。記憶在她的腦海裡起起落落——
流星般燦爛的笑容,惡作劇般的眨眼,一個男人的深沉而具有震撼力的笑聲。她將這一切記憶牢牢地鎖在心底,囚禁在她保守的外表下面。在外表上,她是一個清教徒式的女人,她只注重事業。
她覺得自己似乎從過去的羈絆中解脫了,在這個陰影重重的小屋裡,她不願再逃避令她不安的不期而至的真實了。
這就是保守的諾艾爾·瑞沃爾博士看著昏暗的鏡子裡的影像想到的東西,就在此時,她的那個性格魯莽的不可信賴的父親的鬼魂正在背後盯著她。
她到底在哪裡?
多諾文站在祭台的最底層的台階上,注視著半敞開的禮拜室的門。
「那些女人在五分鐘以前全都出來了,」他咕噥著,心中升起了一股挫敗感,「她為什麼耽擱了?」
「誰瞭解女人的心思呢?」簡恩·杜普雷用島上的那種柔和的語調回答說,「你著急了,傑雷·曼?」
是的,但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多諾文看了他朋友一眼,是這個男人第一天帶他到島上來的,經過了這幾年,他已經將簡恩看做了他的家人,而最近他又成了簡恩最小的兒子的教父。他又開始結交朋友了,他請求簡恩出席他的婚禮,如果他們能舉行婚禮的話。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山姆越來越懷疑諾艾爾改變了主意。她肯定看出來了,嫁給他——即使是不正式的——所付出的代價也未免太高。他並不責怪她,整個事件都是異端邪說,而異端邪說對一個像諾艾爾·瑞沃爾博士那樣的書卷型的女人來說是難以接受的。此外,她已經表達得清清楚楚了,她無法忍受同多諾文在一起。
「你是一個幸運的傢伙,我現在告訴你,我過去一直為你擔心,你到這裡來這麼久了,卻沒有女人。」簡恩在他的後背上親密地拍了一下,將他的思緒拉回到眼前。
多諾文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短促的沒有一點兒幽默感的笑容來,這在島上是一個缺點,但同居不在此列。
「我沒有那樣禁慾,朋友。」
簡恩並沒有回應他的微笑。
「那些女人對你的身體愛得發瘋,但她們不愛你的心。你需要的更多,傑雷·曼,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我還很年輕,我不需要任何人。他思忖著,在他的朋友看到他眼睛裡譏諷與自嘲的神情前,將目光轉到了別處。當然,有時候他也妒嫉像簡恩這樣的男人,他們找到了一個善良可愛的女人,可以將他們漂泊不定的心拴住。但生活對他來說卻不是這樣的,他曾經闖入過愛情的危險的領域中,結果卻傷痕纍纍,心碎而絕望。如果再讓自己陷入到這種處境當中,他就是一個傻瓜。他揉了揉佈滿胡茬的下巴,回憶著他為什麼要放棄過去的一切而跑到聖米奇加島上,過這種簡單的無慾無求的「傑雷·曼」式的生活。
「她在那兒。」簡恩輕聲對他說。
他看到了諾艾爾,立刻目瞪口呆。
那些女人給她換上了一件傳統樣式的五彩繽紛的結婚禮服——這一點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是他沒有料到她穿起這件禮服時的樣子,她就像是一條美麗的精緻的愛發脾氣的魚,正在夜晚的蘆葦叢中游來游去。她僵硬的表情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柔美的令人心醉神迷的優雅。這種優雅的靈光他曾經在他的臥室裡見過,那是在她感覺到孤獨的時候。
他無法控制自己的目光,它們緩緩地落到她修長的裹著閃閃發光的絲緞的身體上,落到她衣服下面起伏的曲線上,落到她纖秀的赤裸的雙腳上。上帝,她至少應該穿上高跟鞋,一位哲學博士應該穿上高跟鞋……
彷彿是一個被突如其來的強大的暗流捲進漩渦裡的游泳者,他走下了祭台,走到她的身邊,握住了她的手。她轉過頭來,注視著他,眼眸深處柔情似水,幾乎能將他淹沒。寒冷的薄冰不見了,展現在她的眼眸中的是純潔的真誠與人格的力量,它們幾乎帶走他的呼吸。她的信任震撼著他,她的美麗迷惑著他,他迷失在她的眼睛裡,感覺到超越激情、超越性的更高的東西。她是不可捉摸的,她是難以抗拒的。
她的身體搖晃著離開了他,她優雅地打了一個輕微的嗝兒。她喝醉了。
「上帝。」他呻吟了一聲,抓緊她的手臂,「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她眨了眨眼睛,顯然很難將精力集中起來。「有幾杯,那只不過是甜水而已。」
「是的,那些甜水能夠給太空飛船增加燃料。跟我來,明白嗎?」他抓住她的肘部,將她拉到自己的身邊。他引導著她向樓梯走上去,不幸的是,她在他的手臂裡不停地搖晃,將一股股觸電般的感覺傳導進他原已超過負荷的身體裡。
我不能這麼做,我不能娶一個恨我的女人,她寧可喝醉了,也不願意面對我。我沒有那麼卑鄙。「聽著,」他貼著她的耳朵生硬地說,「你不必這麼做,我帶你回到車裡去。」
「但是我的調查……」
「我們會找到別的辦法的。」
他走下樓梯,開始拉著她從祭台旁邊走開。出人意料,她將高跟鞋踩進骯髒的地板裡。
「我不走,」她說,她那弧線優美的下頦繃緊了,顯出一道堅定的線條來,只怕最頑固的人都會對她的意志感到妒嫉。
「沒別的辦法,你是這麼說的,我必須做這件事。愛因斯坦和粉紅全靠我了,我不能讓它們失望,不能像他那樣……」
山姆不知道「他」是誰,現在也沒有時間詳細問她了。簡恩在一邊懷疑地看著他們兩個人,甚至帕帕·吉尼也注意起這邊的情況來。再過幾分鐘,這位薩滿教的巫師領袖就會產生疑心,從而取消婚禮,他們兩個人的打算就會落空。
你到底打算做什麼,多諾文?
他將這個問題拋到腦後,在此時此刻,他只能將精力專注於一個危機上。他注視著面前這個女人那捉摸不定的絕望的祖母綠色的眼睛,感到自己有麻煩了。他是一個粗野的男人,他一直過著粗野的生活,而她的目光像子彈一樣穿透了他厚厚的盔甲,射人到他的心中。上帝,這個孩子根本不知道她在對他做什麼,她那信任的甚至是崇拜的目光讓他不安起來,他是多麼不配這種目光……
想一想金錢。
他將目光從她臉上收回來,強迫自己的頭腦投入到工作當中,這是他的工作,他為此而賺錢,這是關鍵。現實就是現實,不要理會那些瘋狂的情感,否則對他一點好處都沒有。
他的目光陰沉下來,下頦也繃緊了。
「好吧,這是你說的。」他一邊低吼著,一邊抓住她的手臂,拉她走上台階,「這一切都是你的主意,和我無關。」在搖曳不定的燭光中,他瞥見了她祖母綠色的眼睛,那雙眼睛裡是多麼激動,如果他發覺了這一點,她就會死掉,她寧可死掉。
他沒有說什麼,但是他的表情變得強硬起來。帕帕·吉尼和人群逐漸消逝成一種模糊的背景,只留下握住她手腕的他的手指異常真實。』他跪在她的的身邊,就像是一座高大的山峰,他的眼睛帶著具有穿透一切的力量注視著她。他的目光將她完全擁抱起來,讓她感覺到脆弱,她的思想彷彿是赤裸的了。太遲了,她意識到吻他會讓她付出比驕傲更高的代價,這會付出她的靈魂。
她冷淡地轉開頭,她的嚴肅的波士頓重音從她的低語裡冒了出來。「對不起,我不能吻你,你要向帕帕·吉尼解釋這一切。」
他握緊了拳頭,感覺到莫名的傷痛。「沒有選擇的餘地,你不能覺得自己比他們高貴因而就藐視島上的習俗。」
「我沒有!我——」
「住口。」他放開了她的手腕,托起了她的下頦,將她的臉轉向他。
「用不了多少時間,甜心,不要擔心,我會很快結束的。
我寧可跳進一個滿是鯊魚的水塘裡,也不願意吻你。」
她張開.嘴想要反擊,但是她沒有機會了。他熟練地將她的頭轉向一側,毫無熱情地將他的嘴唇覆蓋在她的嘴唇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