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露絲·歐文
「牧師每半年來一次—…一他們要在所有的島上周遊一圈。
但是六個月的時間對那些熱戀中的年輕人來說太漫長了,於是帕帕『讓他們結婚』一一當牧師過了半年來到島上時,再給他們正式的認可。」
她的嘴在他的手掌裡咕噥著什麼,他警告地看了她一眼,然後放開了他的手。
「那麼說,我們不是真的結婚了?」她慢慢地低語著。
「不是,除非等到牧師來。」他想讓她放心,「用一用你的哲學大腦,你可以進行你的調查,而我可以得到錢,兩者皆大歡喜。」
「只要這不是……真的。」她猶豫著說。
太好了,這隻小野貓總算還有點腦子。
「唯一真的東西是那架接你回去的飛機,如果這就是你想要的,很好,但是……」當他抬頭環視著聚集在他們身邊的人群時,他的話停住了。顯而易見,其他人也都聽到了帕帕的裁決,他們好奇地想要看一看這位「瘋狂的外國女人」是如何決定的。
「他們正在等著你的回答,這一切全都取決於你,諾艾爾,你打算怎麼做?」
她注視著人群,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猶豫不決。這無意識的舉動暴露了在她僵硬、冷漠的外表下面隱藏的那一顆柔軟的脆弱的女人心。山姆忽然發覺自己正在猜測她的過去,正在猜測是什麼使她將真實的性格隱藏在那層堅硬的面具下面。這不關他的事,這也不可能成為他的事,因為她即將乘坐下一趟班機離開聖米奇加島。但是當他的目光落在她那露山無邪的誘惑的嘴唇上時,他發現自己不能控制住他的猜測。他猜想著她的過去,還有許多事情……
「好吧。」當她抬起頭來望著他時,她平靜地說,「但是我寧願祭獻一隻小雞。」
她的玩笑像伏都教的魔煙——樣令人暈眩,遲疑的笑容從他們兩個人從不屈服的嘴角顯露出來。這共同的微笑持續了不到一秒鐘,但是已經在他的心中翻起了某種深沉而堅硬的東西。
像她這樣的微笑會縈繞在男人的夢中的,它會使他盼望某種東西——某種不可能得到的瘋狂的東西,如果他放任自流,他的心會破碎——
「嗨!傑雷·曼要結婚了!」歡樂的人群向他們湧過來,就像是大海中的泡沫。有一秒鐘的時間她被擠得靠在了他的懷中——接下來的一秒中,她又被十來個欣喜若狂的女人拉走了。諾艾爾驚慌地回頭看著他。
「山姆?」
「別擔心,她們只是帶你去——」他的聲音立刻被簡恩·杜普雷打斷了,簡恩在他的後背上用力地拍了一巴掌,將山姆肺子裡的空氣拍了出去。
「今夜,你需要一些耐心,傑雷·曼。」簡恩一邊大笑著,一邊將一杯泛著泡沫的杯子塞進了山姆的手中。
山姆喝了一口這略帶苦味的、後勁非常強的液體,根據以往的經驗,他知道不能喝得太多。這種飲料有一個無害的名字——甜水,然而它的後勁足以與發瘋的大象媲美。但是他需要這種東西來讓混亂的內心平靜下來。在理智上,他知道這個婚姻純粹是一種生意關係,不會再有別的什麼了。他們彼此並不相愛,見鬼,他們甚至都不喜歡對方。在兩周之內,她就會回到美國去,而他從帕帕·吉尼那裡得到「廢除婚姻」的指令。他們各自回到舊有的生活軌道上,就當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這只是生意,當他將杯子舉到唇邊時,他默默地重複著,然後他沉浸在那強大的令人麻木的液體之中。可是,為什麼他的感覺就像是掉進了大西洋的魔鬼三角之中了呢?
「嗨……不要……住』手……」
諾艾爾失敗地閉上了嘴,意識到根本沒有人聽她的話。她歎了口氣,抬起了手臂,讓帶著她來到教堂的這個小禮拜室的女人們脫下她弄髒了的襯衫和裙子。
我這麼做是為了科學,。當一個女人將她昂貴的衣服捲成一團,扔在禮拜室的一個角落裡時,她不停地提醒著自己。
我這麼做是為了伊甸園計劃,我想帶著粉紅和愛因斯坦進到這個小島的群山中心,即使這意味著我要被這些根本不理解我的女人們推來推去,身上只剩下內衣,並且要同多諾文那樣的暴徒結婚……
她瑟縮了一下,一種觸電般的戰慄掠過她幾乎赤裸的脊背。
清醒過來,諾艾爾,你不是真的要嫁給那個傢伙。
然而嫁給多諾文的想法——即使只是假裝結婚的想法——讓她感覺到內心彷彿變成了一壺燒開了的滾水。
「小姐?」
這聲呼喚讓諾艾爾從白日夢中驚醒,她低下頭,看到一個小女孩正站在她面前,她立刻屏住了呼吸。這個女孩子長得如此美麗,遠遠超過了一切語言能表達的範圍——不僅是她的臉孔與她的身材令語言蒼白無力,她迷人的眼睛與燦爛的笑容裡散發出來的愛與信任更是讓所有的描繪望塵莫及。她陽光般絢爛的笑容仍在閃耀,然後她舉起了一杯看起來像是水的液體。「祝賀你,這是甜水。」她用法語說。
甜水。諾艾爾默默地翻譯著她的話,她高中時代學過的法語趕來救駕了。也許這是島上舉行婚禮的習俗——她渾身緊張而潮濕,一杯冰冷的甜水正是她需要的。「謝謝,我的意思的,謝謝。」
最後一句話她是用法語說出來的,然後她回報給這個小孩一個同樣真誠的笑容。她將杯子舉到了嘴邊,喝了一口,卻幾乎窒息過去,這杯甜水嘗起來根本是一杯藥劑。她想要將杯子遞回去,但是小女孩再次開口了。
「祝賀你,也祝賀我的朋友傑雷·曼。」
祝賀我的朋友傑雷·曼。諾艾爾可以在這個女孩子的眼睛裡看到真誠的愛意——她並不只是在執行一個古老的婚禮儀式。諾艾爾吃驚地意識到她的那個「肌肉發達的暴徒」嚮導居然有時間同這個小女孩交朋友,也不怕麻煩,這種事情是哈洛德寧死也不肯做的。她禁不住欽佩起山姆來了——想到她或許會喜歡上多諾文,她感到一種沒來由的害怕。
她心不在焉地又從杯子裡喝了一口,驚奇地發現第二口的感覺並不像第一口那樣糟糕,實際上,她發覺這種飲料非常令人振奮。她喝光了杯子裡的甜水,將杯子遞回給小女孩,那個小女孩很快地又給她斟上一杯。
另一個儀式。諾艾爾一邊接過第二杯甜水,一邊思忖著,好吧,這也不壞,我現在開始有些喜歡它了。接下來的幾分鐘是一片混亂的場面,那幾個女人拿出來一塊色彩艷麗的絲緞,開始在她的身上纏繞起來。她們用法語說笑著,交談著,沒完沒了。她們的語速太快,諾艾爾根本聽不懂,實際上,即使她聽懂了她們的話,她也不能理解其中的含義。她的思緒此刻就像是一隻蜘蛛網裡的蒼蠅,被千頭萬緒纏繞著,她想起了她前任男朋友哈洛德,婚姻,她的生活即將面對的一切。
雖然她與工作狂哈洛德分了手,她仍然懷疑自己最終還會遇到一個像哈洛德那樣的男人,他會用會計般的精明指出他們未來的出路,選擇與他們比鄰而居的鄰居,篩選他們與之交往的朋友,甚至連他們未來的三四個孩子要上的學校也都事先計劃好。這是一個安全而有保障的未來,與她媽媽愚蠢而災難性的婚姻完全不同。然而,儘管她努力去描畫,她也無法想像出她的孩子會用充滿了愛與崇拜的眼神看待哈洛德,就像那個小女孩提到她的「傑雷·曼」時,臉上露出的敬愛的表情。
諾艾爾發現自己正在沉思著安全問題,她以前從來不曾認真想過。但是現在,當她喝著第三杯甜水——或者是第四杯——時,她無法再去想別的事情。
忽然,那些女人們停止了交談,並且都退到一邊去了,這突然的不自然的沉默讓諾艾爾有些不安。她想要說些什麼,但是發現很難將單詞組織成句子。思維與想像力一併湧進她的腦海裡,就像是水彩在雨水中互相泅染。在她暈眩的頭腦深層,思路卻是從未有過的清晰,似乎她舊日生活中各個角落堆積的灰塵都被清掃出去了,露出了掩埋已久的鑽石。
一面落地鏡子在她面前出現了,鏡子中的人影吸引了她的注意——鏡子裡是一個身體頎長的女人,有著一頭黑玉般漆黑的頭髮,渾身被具有異國情調的絲緞圍裹著,彷彿是一道旋轉的彩虹。她吃驚地伸出手指去觸摸那冰冷的鏡面,卻發現裡面的人影只是一個映像,她自己的映像。
但是,這個女人不是我,這個陌生的異國風情的女人與諾艾爾·瑞沃爾沒有絲毫共同之處,她就像是一個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