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琳達·霍華
她猛地站起來,抬頭挺胸,雙手握拳。「他是我的丈夫。」她激動地說。
塔克用手塢住麥克風。「他現在不需要聽到妳的聲音來使他分心。」他說。「如果妳敢輕舉妄動,我會綁住妳的手腳,塞住妳的嘴巴。」
她本身並非沒有受過訓練。達勒在明白無法說服她乖乖待在家裡時,就開始傳授她一般防身術中所沒有的格鬥技巧。但她專精的程度仍然不能跟他或塔克相提並論,從背後偷襲是她唯一有可能制伏塔克的方法。
但可惡的是,他說的沒錯。無論她說什麼都會使達勒分心,而分心在這緊要關頭只會增加喪命的機率。
她一邊舉起雙手表示投降,一邊往後退。小屋裡空間有限,她只退了三步就無法再往後退。她坐在一包口糧上,努力壓抑令人窒息的焦慮。
時間一秒一秒慢慢地過去。她知道達勒這會兒正利用他所能找到的各種掩護,盡可能不冒風險地悄悄靠近倉庫區。她也知道恐怖份子載著病菌離開的時間也一分一秒地逼近。達勒正在謹慎和自身利害考量間求取平衡。
塔克對著麥克風說:「薩伊德。報告。」
「我一步也動不了,卡車就快裝滿了。」
「兩分鐘。」達勒說。
兩分鐘。莉玫閉上眼睛。冷汗沿著她的背脊流下。上帝保佑,她發現自己在喃喃自語。上帝保佑。兩分鐘就像一輩子那樣漫長,手錶上的秒針好像一動也不動。
「就位。」
聽到那句話幾乎使她失去自制。她緊咬下唇,直到鮮血流出。
「情況如何?」
「沒錯,薩伊德動彈不得。老兄,你裝好了多少料炸藥?」
「一料。」
「要命。」
一料絕對不夠。莉玫聽著他們的對話,她知道達勒估計需要多少炸藥才能炸毀工廠。
「哈帝?」
「就位。幫不上忙。」
「開始撤退。」達勒的聲音平穩。「薩伊德,給所有的炸藥裝上引信。」
一陣寂靜後,薩伊德的聲音傳來:「好了。」
「預備。把整袋炸藥扔到卡車底下,然後拔腿就跑。我會開槍掩護。在按下按鈕前,我打算給我們五秒的時間離開這裡。」
「要命。六秒吧。」薩伊德說。
「預備。」達勒的聲音仍然極其冷靜。「起!」
斷斷續續的槍聲從無線電的揚聲器裡傳來。莉玫好像被子彈射中似地猝然一動,伸手搗住湧到嘴邊的尖叫。塔克猛地轉身面對她,好像不相信她能保持安靜。他不需要擔心,她已經嚇呆了。
一聲動物般的嚎叫嘎然而止。
「可惡!薩伊德掛了。」
「撤退。」塔克說,但另一波槍聲蓋過了他的話。
揚聲器裡傳來一個使莉玫頸背寒毛直立的聲響,一個夾雜在槍聲中的沉悶咕噥。
「啊……可惡。」達勒緊繃而微弱的聲音使她幾乎認不出。
「哈帝!」塔克吼道。「達勒中彈了,快去——」
「不用了。」長歎似的聲音傳來。
「撐下去,老弟,我馬上趕——」哈帝的聲音中充滿急迫。
「不用……麻煩了。我腹部中彈。」
莉玫感到眼前一黑,五臟六俯全糾成一團。她努力對抗令人窒息的震驚。腹部中彈。即使是在美國,大型醫院就在附近,這種傷仍然很難救。在這寒冷偏遠的山區,需要好幾天才能抵達具有先進醫療設施的安全地帶,腹部中彈就像是判了死刑。她心裡很清楚這一點,但就是不願接受事實。
更多的槍聲,而且越來越近。達勒還在開槍抵擋。
「老大……」低語聲飄蕩在小屋裡。
「我在這裡。」塔克仍然面對著莉玫,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莉玫……莉玫聽不聽得到?」
達勒一定是快休克了,否則他絕不會這樣問,否則他一定會知道她能聽到他的每句話。她用電線把開關接通在「開」的位置上。
塔克的目光不曾離開她。「聽不到。」他說。
更多的槍聲,接著是達勒淺促的呼吸聲。「很好。雷管……雷管還在我手中。不能讓他們……把那批貨運送出去。」
「不行。」塔克說。「不可以。」他的聲音幾乎是溫柔的。
「照……照顧她。」
塔克面無表情地凝視著她。「我會的。」他停頓一下,然後說:「動手吧。」
爆炸震撼了小屋,塵土不斷從天花板的縫隙灑下,門在門框裡格格作響。爆炸的氣浪還沒有過去,塔克已經扯下頭上的耳機扔到一旁。他拿起鐵錘開始砸爛老舊卻具有功用的無線電設備,因為他們的計劃是不留下任何可以使用的東西。三十秒後,無線電化為一堆廢鐵。
接著他拉開莉玫,迅速地開始重新分配口糧和攜帶物品。她呆若木雞地站在小屋中央,震驚使她腦中一片空白。她感到胸中陣陣劇痛,但連那種椎心刺痛感覺起來也很遙遠。
塔克把一件厚大衣塞給她。她凝視著大衣,不明白他要她做什麼。他像對小孩子似地默默地幫她穿好大衣,戴上手套和帽子。然後他套上毛衣,穿戴好自己的大衣和手套。小屋外響起低沉的口哨聲,他熄滅燈光,哈帝迅速穿門而入,他又扭亮燈光。
微弱的燈光照出哈帝蒼白而緊張的臉色,他立刻望向莉玫。「天啊——」他開口,但塔克立刻打手勢示意他襟聲。
「現在別說,我們得走了。」他把其中一個背包塞到哈帝懷裡,把另外兩個甩到自己的肩上。他拿起步槍,握住莉玫的手臂,帶領她走進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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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用來代步的老舊汽車在第一天晚上就報廢了。塔克的機械技術再高超也無法修復斷裂的車軸。哈帝憂心忡忡地瞥向莉玫。從兩天前開始趕路起,她就像機器人一樣,無論塔克逼得有多緊,她都沒有落後。她只在他們直接問她問題時回答,只在塔克給她食物時吃,給她水時喝。她唯一沒有做的就是睡覺。她會在塔克叫地躺下時躺下,但她沒有睡覺,疲憊使她兩眼紅腫。塔克和哈帝都知道她再撐也撐不了多久。
「你打算怎麼辦?」哈帝壓低聲音問塔克。「照原定計劃分開走,還是三個人一起走?你也許需要人幫忙把她弄出去。」
「分開走,」塔克說。「那樣比較安全。兩男一女同行會比一男一女更加引人注意。」
他們往西北走,雖然那裡是伊朗人口最密集的地區,但只有從那裡才能抵達安全的土耳其。伊拉克在西邊,阿富汗和巴基斯坦在東邊,蘇聯解體後所分裂出來的諸小國在東北邊,裡海在北邊,波斯灣在南邊,但必須穿越荒涼的沙漠,所以土耳其是他們唯一可能的目的地。在離開伊朗的國境前,莉玫都必須穿著傳統的回教婦女服裝。
起初他們晝伏夜出,以防萬一後有追兵而被發現。但薩伊德和達勒有可能被當成唯一的破壞者,或有人闖入的消息根本沒有傳出去。工廠地處偏遠,只有一條電話線對外聯絡。即使有工人想到打電話求援,達勒也可能在電話打通前已經按下按鈕了。
工廠被炸成一堆焦黑的瓦礫。塔克把莉玫留給哈帝照顧,親自去爆炸現場察看過。達勒做事一如往常徹底,塑料炸彈沒有炸毀的也被大火焚燬了。
莉玫只有那一次主動開口說話。塔克回來時,她凝視他的眼神雖然憔悴,但仍懷著一絲希望。「找到他了嗎?」她問。
塔克吃了一驚,但面不改色地說:「沒有。」
「但他的屍體……」
她不奢望達勒還活著,只想埋葬他的屍體。
「莉玫……屍骨無存。」他盡可能溫柔地說,知道無論如何也減輕不了她受的打擊。她堅強地挺過整個任務,但此刻看來是如此脆弱。
屍骨無存。他看到那句話使她深受打擊地搖晃了一下。從那時起她沒有再主動開口,甚至沒有要求喝水。他的耐力絕佳,可以長時間不喝水,但他不能憑自己的飢渴感免來判定她的需要。因此他定出時間表:每兩個小時強迫她喝一次水,每四個小時強迫她吃一次東西。其實談不上強迫,因為無論他給什麼,她都一言不發地照單全收。
按照計劃,他們該分開走了。但現在改由塔克跟莉玫同行,而哈帝自行設法離開伊朗。
明天抵達提倫時,他們就要混入人群之中。到時塔克會跟可靠的熟人聯絡和設法弄到交通工具。再過一天,他們就可以抵達毗連土耳其的邊境。到時他們就要放棄代步的汽車,在夜裡由他事先找到的偏僻地點越過邊界。哈帝將從另一個地點穿越邊界。
他們在一棟廢棄小泥屋僅存的一面牆壁前停下來休息。莉玫獨自靜坐在與另外兩人有段距離的牆角邊。
哈帝抓抓兩個星期沒刮的鬍子。「也許明天抵達提倫時,我可以到處找找看有沒有藥房,買些安眠藥什麼的。非想辦法讓她睡覺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