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頁 文 / 莉莎·克萊佩
"這太過分了!"尼洛道,但藍道不理會他,沉思地打量那個人。
"你是怎麼被毀的?"他問道。
"我曾經有一個溫暖的家,許多兒子,也能存一點錢。由於鄧艾倫和老侯爵,我們失去了一切。他為了要應付她的開銷,搾乾了整個村子……他命令佃農將穀物全存進他的倉庫。我們在他的烤爐中烘自己的麵包得付他錢。由於鄧家人,我的妻子餓死了——這就是你的遺傳,先生。你無權因我拿了一些你的食物而批判我。"
若薇屏住呼吸,看見藍道臉色蒼白。他覺得自己要為他家人犯下的罪惡負責,這個人的話更加重了他肩上無形的罪疚。這不是你的錯,她想告訴藍道,但她不敢傷害他的自尊。
"他不該責備自己。"美雅低語。
"他已經在責備自己了。"若薇低聲道,她的心因同情而作痛。
藍道冷漠、不露一絲情感的望向尼洛。"放了他。"他說。
尼洛厭惡地鬆開那個人,瘦弱的農夫以發亮的眼睛怒視藍道,然後逃逸無蹤。
藍道轉身看見若薇,他的表情更冷漠了。
"爵爺,我想和你談談。"她說,極力使聲調顯得自然。
"也許等一會兒吧,"他冷冷地說道。"我要出去騎馬。"
尼洛以特別恭謹的態度說道:"我去替'鑽石'上鞍。"
美雅輕輕將若薇拉回桌旁。"我得和他談談。"若薇喃喃地道。
"我想此刻他不會聽。"
"該死!"若薇輕聲道,摟住自己,空洞地望著桌上的餅乾。"這一切都該死……反正我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喔,我希望我問過他什麼時候回來——"
"你想喝杯酒嗎,小姐?"美雅技巧地問道。
"是的,而且不要摻水。"若薇道,在緞椅上坐下,愁眉不展。
藍道沒有回來吃晚餐。城堡內的沉默如此凝重緊張,尼洛最後只好騎馬到村子裡去。他在約十一點時回來,渾身煙酒味,還帶著愉快的表情,顯然剛剛廝混過一陣。"真是個美好的夜晚,"他說,輕鬆地走進門廳。"溫暖而且——"
"尼洛!"美雅叫道。"你明知道小姐在擔心,還跑去喝酒調情——,,
"他沒事。我建議你們都安歇吧。"尼洛道,微笑望著若薇走過來。
"你找到他了?"她問道,紫藍眸陰沉困惑。
"我碰巧看見他。他在村中一家高級酒館裡——"
"賭博?"
"還有喝酒。"尼洛道。
若薇僵住了。
"噢,大部分男人在夏夜都到酒館去消磨時光,"尼洛急急安撫她。"我自己都忍不住亂逛-他們有一種我從沒嘗過的新釀……"
他繼續說下去,若薇的雙眉憂慮地皺起。尼洛不知道藍道不該喝酒,不知道藍道不喜歡失去自制。那個偷獵者深深影響了他,這正是她害怕的。但她忍不住覺得這不該使他如此失常。
"你沒和他說話?"她平穩地問道。尼洛搖搖頭。"那麼他不知何時才會回來。我想我要就寢了,美雅。"
"是的。"女孩靜靜地回道,跟著她上樓。
若薇換上一件簡單的白睡袍。
她藉著燭光,機械地翻閱一本書,但並未真正在讀。岑寂包圍了她,直到她放棄了閱讀的偽裝。
"藍道,"她低語,直直瞪著燭光。"你是如此驕傲、如此獨立,我幾乎不知道要如何與你相處。你的確關心我,但今天你卻一言不發,轉身離去。你告訴我你要我……你告訴我你要我倚賴你。我還可以給你更多!除非你承認我可以安慰你,否則我不會接納你;我絕不只是你的玩伴。"她緊握雙拳,許下誓言。
她等了好幾個小時,才聽見一聲微弱的響動。她溜下床,赤足走到門口。一扇門底下有光線——不是藍道的門,而是走廊盡頭的一扇門,那間畫廊。
門應手而開。藍道坐在艾倫的畫像前,伸展長腿,手中拎著一瓶白蘭地。他轉過頭,無聲地打量她,彷彿她是個陌生人。原來藍道喝多了酒是這樣——沉靜、憂鬱。他的雙眸空洞,聲音低沉沙啞。
"出去!"
他不知道這兩個字多麼傷人,若薇感到彷彿被鞭子抽了一下。以前的白若薇會立刻轉身逃開。他眸中冷酷的神情使她害怕,但她設法挺直肩膀,留在原地。
"坐在這兒煩惱不能改變任何事情,喝酒當然也不會。"他舉了舉酒瓶,以大人對頑皮小孩的耐心的口吻說道:"這使我覺得他媽的好多了。所以——"
"是啊!我看得出你覺得有多好。"若薇尖酸地打斷他。
"你什麼也不明白,不夠資格站在那裡審判我。"
"我的確明白一些事情,包括你試圖逃避罪疚已經很久了。"她說。"而現在你似乎決定陷入罪惡感之中。"她的聲音輕柔下來。"為何不忘了它?"
"父親的罪惡……"藍道說,陰沉地聳聳肩,又喝了一口酒。他皺起眉頭,讓火焰般的液體燒下喉嚨。"這是在血統裡。"
"你的血統裡除了錯誤的良知之外就是各種鬼魂。"若薇小心地接近他。"這些都不是你的錯,藍道。你不用為你父親或母親做的任何事負責——"
"我知道。"他說,他的聲音突然粗啞起來。"但是我要為我做的事負責。"他望著自己的雙手。"我在自己所做的事中看見他們倆的影子。"他喃喃道,瞥向母親的畫像。"你能想像知道自己身體裡一半流著她的血是什麼感覺嗎?她不忠,而且沒有辦法誠實,就像你無法說謊一樣。你無法想像她有多無情。老天!像你這樣的人絕無法瞭解的。然後是我父親——一個混帳酒鬼——"
"不要!"若薇打斷他,在憐憫與憤怒中遲疑不決。"別再說了……別再想了!我在你身上看不出她,我在你身上也看不出你父親。"她會在椅子扶手上,雙手捧住他的臉,她的眼神懾人。"我相信你會照顧我,你也照做了,還有其他許多需要你、依賴你的人。別坐在這兒自憐,這不像你。"
他放下酒瓶,抓住她的手腕,要將她推開,但若薇堅決地攀住他。在短暫的掙扎中她滑坐在他大腿上,當她溫暖的身體貼向他時,他不再動彈。
"她只是個你必須擺脫的記憶。現在她還怎能影響你?這是一個可愛的家,一個美麗的地方,在陽光普照下,別再望向陰暗的角落。忘了她。"
她的最後幾句話似乎打動了他,因為藍道彷彿第一次看見她似地望向她。他似乎要說話,然後又慢慢搖頭,瞪著她發亮的雙眸。
"你為何覺得該責備自己?"若薇低語道。"你的過去為何使你這麼內疚?"
"小薇,"他沙啞地說道。"今夜我不想談,不想談過去。回你房間。"
她的雙眸搜索著他,她的手臂信賴地環上他的頸項。"也許我太武斷了,"她柔聲道。"我相信你不願意因吐露你的過去而失去我。但請瞭解,你保持沉默並不能留住我。我不會讓你躲避我。告訴我你做過什麼事……喔,藍道,沒有那麼可怕的。"
酒精和疲倦像毒藥一般滲入他體內,使他頭暈目眩,而且異常脆弱。他覺得自己污穢得不配和若薇共處一室,但就是一百個人也無法將她從他懷中拉走。"求求你,藍道。"她低語,她的手輕觸他的下顎。
他因住她的手臂縮緊了,使若薇驚喘一聲靠在他身上。她聞到他身上的酒味,感覺到他的臉埋進她頸邊,聽到他開始低語。他一旦開始說話,就無法停止。他自己一人肩負的重擔、他過去的傷痛、在倫敦的生活已經使他無法忍受。他將自己赤裸裸地呈現在她面前。
要是別人指責他做了這些事,她一定不相信。他告訴她他絕不會與另一人分享的事;某個他在決鬥中殺害的人、一群專門做不名譽之事的狐群狗黨、某個他設法破壞的婚姻。他提到她在報紙上讀過的人名,他提起弟弟和雙親的名字。他的坦白似乎永遠不會結束。
若薇撫著他的頭頸,輕聲地安慰他。
"沒關係……我瞭解。"她一再呢喃道。藍道疲累地搖頭,他的雙眸像是融化的黃金。
"上帝,你如何能夠瞭解?你太純潔了……我不應該碰你的。"
若薇靜靜地倚在他懷中,感覺他結實的胸肌。"你是唯一記得的人,"她柔聲道。"大部分人都不敢想過去。他們不關心已經不能挽回的事。我不在乎你的過去……你明白嗎?我仍在這兒,我沒有離開。現在這一切已經不重要了,和你再也沒有關係。如果我能原諒你,你為何不能原諒自己呢?"
他沉默了許久,她知道他在看那幅畫。然後他將她抱起。她無言地任他將她抱到走廊上,來到她的臥房。她輕聲喚他,但他沒有回答,將她放在床上。他的鷹眼望著她一夜未眠的臉蛋。她不知該再說些什麼,於是一言不發。她的雙手不情願地離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