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莉莎·克萊佩
兩兄弟互相打量了一眼,繼而考林狡黠地笑笑。"最新的抱怨又是什麼啊?"他津津有味地問道。
"他該結婚了,"伯爵答道,嫌棄地望了考林一眼。"而你應該是個女人。你該死地太輕巧、太細皮嫩肉,不配當我的孫子。你們那群人的儀態、服飾和價值觀,都是從女人身上學來的。你有點娘娘腔,我不喜歡。"
考林不為所動,只皺皺鼻子。"祖父,細皮嫩肉是一項貴族特權。如果你想討論儀表的話,請將注意力轉到藍道身上。他頭髮短得跟拳擊手沒兩樣,談吐更像磨坊工人。更不用說他的皮膚黑得像吉普賽人了。"
藍道一張闊嘴微微扭曲。"至少我不穿緊身褡。"他表示,考林冷冷地盯著他,將纖長的白手搭在腰上。
這兩兄弟之間毫無友愛可言,許是因為年齡相近,小時候常常打架的緣故吧!不過有時藍道會發覺自己心裡對考林還是有一種奇怪的好感,後者無害且優柔。他任由考林對他施展唇槍舌劍,因為那對他無法造成損傷。
"你怎麼不在倫敦追女人呢?"考林詢問。
"我馬上要到法國去料理一些生意上的問題。"
"真的,那可有意思。祝你好運。"他越過房間,替自己斟了杯白蘭地。"是些什麼問題呢?"伯爵遞給他一張紙,考林一面隨意地看,一面對藍道發話。"我聽說你上禮拜出席了節日宴會。怎麼,沒有引起你興趣的溫柔少女?"
"白衣白裙、金色卷髮、掌心濕黏、滿懷希望的女孩們、拉長了臉的鰥夫們和喋喋不休的媽媽們。不,沒有什麼讓我感興趣的東西。"
"是啊!"考林向伯爵說道。"這也不能怪他。"
"某人能,"藍道懶洋洋地應道,走到門口停下。"我動身以前,倫敦還有一些事情要處理——"
"你在那邊的時候,為什麼不到宮裡去做做關係?"伯爵悶悶不樂地建議。
"奉承王子就由考林負責吧!他比我會討那些皇室人物的歡心。"
"聖撒旦!"考林口沫橫飛地說道,白蘭地都噴到紙上了。"棉花裡面有石頭?"
"再見啦。"藍道輕聲說道,對他弟弟那副狼狽神情露齒一笑,便消失了蹤影。
"你哥哥血管裡流的是水銀,"他走後伯爵說道。"不是血。他沒有家庭觀念,也沒有道德觀念。"
"他有道德觀念,"考林糾正他。他的笑容逐漸透出一絲苦澀,好像一段美妙的回憶突然變質了似的。"他的行為都和他自己那套價值觀符合,雖然我一點也不知道他的價值觀是打哪兒冒出來的,不過反正我是無法苟同。他的主題是'胡鬧',而我的則在於使生活中瑣碎的藝術都臻至完美的境界。從禮貌到領結的系法,都要講究——"
"簡單的說;你在乎一些無聊小事,對有意義的事不屑一顧;而藍道和他那群朋友則故意把一切都不放在眼內。"伯爵不悅地哼了一聲,方才繼續道:"趁還有機會,你就好好享受吧!等我去了以後,藍道給你的津貼絕對沒辦法再讓你過這種紈褲子弟的豪奢生活。"
考林挑起眉毛,高傲地俯視他的祖父。"我毫不懷疑藍道會很大方的。"
"你也只能這麼指望了,不是嗎?"伯爵尖酸地說道,用手帕拭著鬆弛的嘴角。
"這種情況真諷刺,"考林說道。"想想看藍道對家族一點也不在乎——-"
"而你卻崇拜它。"
"而你期待,"考林說道。"等你不在了以後,你的兩個孫子會為了遺產而爭得頭破血流,到對候你就可以在天上,"他頓了一下。"或者地下看這場好戲了。我憐憫我們大家。"他假裝打個呵欠,走出了房間,伸手到袖子裡摸鼻煙盒。
藍道一回到倫敦,便和他的同伴在俱樂部共進晚餐,並擬定慶祝他出國的計劃。他只有在他們的陪伴下,感覺最輕鬆,既沒有約束也沒有煩心的事。他像個小男孩似地溶入俱樂部歡愉的氣氛。藍道也喜歡在賭桌旁邊試試運氣,不過他自知收斂,並不會沉迷於其中。他之所以謹慎,並非怕輸錢,而是害怕失去自制,所以他總是用一副開玩笑的態度來賭博。他並未提醒柏克萊伯爵,考林缺乏這種自制,再賭下去總有一天會惹上麻煩。雖然考林賭運向來不錯,但手氣總有一天會變。許多著名俱樂部的常客就是因為在賭桌上輸得傾家蕩產,紛紛得到悲慘的下場。賭博使人興奮、沉迷,卻也導致家破人亡。"懷特俱樂部會使英國貴族沒落。"藍道曾做過如上表示。他的評語如今還被俱樂部成員在談笑時提起。這天晚上俱樂部裡起了陣小小的騷動,起因於有個人在俱樂部門外倒地不起。他們把他抬進來,放在一張桃花心木長椅上。大家立刻爭先恐後地下注。
"五十個基尼1賭他死了。"
1英國金幣名。
"一百個賭他還活著。"
"一百個賭他只是喝醉了。"
"別去請大夫——那可能會影響輸贏!"
藍道不屑地搖搖頭,建議到一家聲名狼藉的酒館去,說在那邊能找到更多樂子。一大群半醉的俱樂部會員自告奮勇地要陪他去。"朗默酒館"是最近才自我放逐的"美男子"貝於曼從前常去的地方。於是一夥人便走上倫敦街頭。
"嘿,你有沒有聽說你弟弟最近手氣背了?"大家信步而行,席喬治隨口說道。
藍道拋給他一個奇怪的表情。"沒有。"他不以為意地答道,但卻瞇起了眼睛。
"他欠我快一百鎊了。當然了,我不是在討債,柏家不會沒錢還債。我只是——"
"沒話找話說?"藍道輕聲問道。他臉上微現憂色,繼續帶頭走向酒館。考林快賭上癮了。要是都贏倒還沒什麼,常常輸就不能掉以輕心了。
若薇滿懷興奮的期待,在座位上坐好,環顧科芬花園劇院。
"我不敢相信我們真的來了,媽媽。你對我太好了。"她說著抬起頭仰望上方私人包廂中的貴族人士,他們華麗的衣飾令人為之屏息。大多數女士都在髮際、頸間、手腕和十指上佩戴了鑽飾。她們長衫上大部分的布料都很透明,其餘部分才用粉彩或白色略加遮掩,領口亦開得極低,若薇不禁納悶她們穿這種衣服怎麼不會臉紅。
從男主角查理·坎伯登上舞台那一刻起,全場觀眾便鴉雀無聲,聚精會神地盯住他每一舉手、一投足。雖然他是出了名的好虛榮,只因為演羅馬人必須露出兩截膝蓋便拒絕了凱撒大帝的角色,但他確實才華過人,非常具有戲感。奧塞羅即是他最拿手的角色之一。他的臉塗上深色的油彩,頭髮有如烏木般漆黑,將這個角色內心的困惑和兇手的暴怒詮釋得入木三分。他扮演的奧塞羅和若薇當初看這個劇本時,心中幻想出來的主人翁分毫不差。演到奧塞羅開始疑心他美麗的妻子德斯底蒙娜背叛了他,和別人有染時,若薇緊緊抓住玫蜜的手臂。全場觀眾目睹他痛苦的表情,心中既緊張,同時也看得入迷,開始期待甜美無辜的德斯底蒙娜即將面臨的可怕命運。
"把燈熄掉,把燈熄掉。"奧塞羅歎聲道,表示出他意欲悶死她的企圖。他的妻子連聲求饒。
"哦,他怎麼下得了手?"若薇低語,心想他根本連她犯錯的證據都沒有!奧塞羅抓起一個枕頭。
"他太愛她了,所以無法看清事實。"玫蜜低聲回答,深棕的眼眸緊盯著台上。德斯底蒙娜慘兮兮地在奧塞羅手下掙扎,雙臂無助地亂揮。突然之間她失手打翻了床邊的蠟燭,蠟燭滾到舞台邊厚重的天鵝絨帷幕下。布幕開始冒煙時,台上的演出並未中輟。觀眾席間發出一陣不安的低語。
"媽——"
"別急,他們會把火撲滅的。"舞台工作人員提著水桶走向小火堆時,玫蜜向若薇保證。奧塞羅結束了德斯底蒙娜的性命,開始一段冗長的獨白,顯然是在努力轉移觀眾對火勢的注意力。不過沒多久便證明桶裡的水無法將火撲滅,死去的德斯底蒙娜猛地尖叫一聲,衝下舞台。
整個劇院立刻亂成一團,男男女女紛紛爬過座席,爭相往外逃。若薇牢牢牽著玫蜜的手,將她拖上走道。"別放手!"玫蜜叫道,不過在混亂嘈雜的情況之下,她的聲音幾不可聞。走道上擠滿了驚惶失措、亂推亂擠的觀眾,若薇被湧向出口的人們推來擠去。這時煙味開始侵襲她的鼻孔。若薇心知不妙。他們可能不是被燒死,而是被嗆死。
"媽!"她叫道,感覺到她們被擠散了。她還沒來得及再抓住玫蜜,就有好幾個人插進她們中間。她被人潮往前帶,頭髮也被擠散了,若薇除了隨著眾人前進以外,完全無計可施。當她看見有人跌倒,便被瘋狂的群眾踐踏在腳下時,嚇得雙目圓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