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文 / 雷貝嘉·派絲琳
「醒來,paloma。求求你,璐茜亞,快醒來。」
一個聲音飄進她悲慟的腦海。一個男人的聲音,但不是那個讓她心中充滿噁心、恐怖的男人粗嘎的聲音,而是一個溫柔、富於磁性的聲音。它輕柔地喚著,paloma。
她再次睜開眼睛,慢慢看清楚那男人的五官。那不是一張紅潤、滿佈橫肉的臉,而是一張英俊、古銅色、寫滿關懷之情的臉。那張臉上沒有鬍子,只有一條蒼白、扭曲的疤。那條疤不但沒有令她感到害怕,反而撫慰了她。
他的頭髮不是凌亂、油膩的紅髮。他的髮絲乾淨、柔軟,像午夜一樣漆黑。那烏黑的長髮垂下他的肩膀,豐厚的波浪令她想去摸摸它。
至於那對眼睛……這個英俊的男人的眼睛,它們不像那個具猙獰表情的淺藍色小眼睛。它們又大又黑,沒有一絲的邪惡,並且煥發著一股特殊的溫柔。
這個男人不是渥特·艾佛力。「聖提雅各。」她喃喃念道。
他如釋重負地吁口氣。「上帝,璐茜亞,我還以為自己永遠都無法弄醒你了呢!」他抱著她走向他的鋪蓋,把她放在軟綿綿的毛毯上,然後在她身邊坐下,拾起她顫抖的小手,用他強壯、穩定的巨掌覆住它。「你夢到了什麼,paloma?」
她無法告訴他。她從未告訴過任何人,因為把那恐怖的一夜轉化成文字會好像它又重演了一遍似的。而對她來說,光是作噩夢就夠她受的了。
「璐茜亞?」
「一個怪物,」她撇過眼。「一個可怕的怪物。」那個怪物的名字是渥特,她默默補充。
「一個怪物?」他納悶她是否夢到了她童話故事裡的某個怪物。「它傷害了你,是不是?」
上帝,如果他知道渥特把她傷害得多嚴重的話……「是的。」
「它讓你流血。你作夢時一直尖叫著『血』。璐茜亞,那個怪物做了什麼?」
他強暴我。「我……我記不清了。我想——我想它一定是咬了我。狠狠的咬了我。」
「什麼——」
「我下想再談它了,聖提雅各。否則我一定會再作噩夢。讓我們忘掉它,好不好?」
她淚汪汪的眼中蓄滿了恐懼與痛苦,他無法跟她爭辯。他一言不發的在她身邊躺下,拉上毛毯,蓋住他們倆。
「跟我一塊睡吧!」他命令道。「如果你又作噩夢,我會搖醒你的。」
他的承諾壓下了她的恐懼,使她心中充滿安詳。聖捉雅各,他會找到渥特的,他會讓渥特停止跟蹤她。
聖提雅各,他不會讓渥特再在夢魘裡傷害她,他會在那個畜牲讓她流血之前搖醒她。
聖提雅各,在真實的生活裡、在夢裡,他都會陪著她、他們會一輩子過著幸福——
她煞住思緒。聖提雅各不是她的白馬王子,她也不是他理想中的淑女,所以,她幹嘛想到跟他一輩子過著幸福的生活呢?在決定那是因為他像童話故事裡的英雄那樣,將她從夢魘裡拯救了出來之後,她把這件事趕出她的腦海。
她打個呵欠,瞅著他黝黑的大手。它躺在她的手臂下。而他的指甲裡有泥土。
不過,那是乾淨的泥土,她想,不是骯髒的泥土。那是一個男人因為騎馬、升火、打獵而獲得的泥土。那是誠實的泥土。
她邊哨著他的指甲,邊蜷進他溫暖、堅硬的懷裡,然後又打個呵欠。在睡著之前,她的最後一個思緒是他指甲裡的泥土看起來並沒有那麼糟糕。
※※※
經過三天的旅行,聖提雅各終於看到墨西哥的羅沙裡歐,一座位於邊境對面的小村莊。一陣薰風吹過圍繞著它的高大、優雅的橡樹林。暮靄暗了那些泥磚建築的紅瓦屋頂,使它們粉白的牆壁蒙上即將來臨的夜晚的涼爽、寧靜與清新。豎立在唯一的小教堂屋頂上的金屬十字架,反射出耀眼的光輝。光著腳的孩子們唱著西班牙童謠,在爬滿籐蔓的籬笆間穿來跑去,一群「汪汪」叫的小狗緊跟在他們後頭。某處傳來一隻驢子的鳴叫。雖然他們距離小村莊尚有一段路,聖提雅各卻已經能聞到炒熟的辣椒散發的誘人香氣。
他勒住凱莎寇陀。「璐茜亞,在我們進入羅沙裡歐之前……那裡有沒有發生過任何我該預先知道的災難?」他問。
璐茜亞扔掉她幾小時前采的黃色雛菊,漫不經心地看著那些枯萎的花在黃土上翻滾。「沒有。」
他的第六感啃嚙著他。「我們在咖啡館裡用餐時不用擔心你會被捕吧?」
「這裡沒有咖啡館。」
他的瞳孔放大。「你燒掉它了?」
她搖搖頭,她的草帽上幾根翹出的稻草隨著她的動作晃蕩。「這裡根本就沒有可以燒掉的咖啡館。這裡連一家咖啡館也沒有。這裡的婦女喜歡當街煮飯,旅行的人可以向任何婦女購買自己愛吃的食物。」
「這裡有旅館嗎?」
「有一家小客棧。」
他拱起一道濃眉。「為什麼是小的?是不是你摧毀了它的一部分?」
「殺千刀的,聖提雅各,為什麼——」
「我問你問題,你就老老實實的給我答覆。你和那家旅館規模小的事實有沒有任何關係?」
「沒有!它本來就是一家只有兩個房間的小客棧嘛!」
「你上回住在那裡有沒有損壞任何東西?」
「沒有!」
「撞翻什麼沒有?」他緊盯著她,留心觀察她是否有撒謊的跡象。「你有沒有唱歌震碎羅沙裡歐的每一扇玻璃窗?你有沒有——」
「該死,聖提雅各,我沒有破壞羅沙裡歐的任何一樣東西!我記得自己曾在街上摔一跤,也曾在馬廄前被一根草叉絆倒。這些也算數嗎?」
他陡地抓緊韁繩,他的想像力飛馳了起來。「你摔倒便痛得叫出來,」他推測道。「結果你的尖叫聲嚇壞了馬廄裡的每一匹馬,它們踢壞棚門,拔腿奔逃。結果,由於你跌一跤,羅沙裡歐的每個人都失去了他的馬匹,以致全村莊的人都恨不得將你碎屍萬段?」
她怒瞪他。「我沒有嚇跑任何動物!這是我所聽過最蠢的故事!」
「我很抱歉,可是,我覺得它一點也不蠢。」
她忿忿不平地發出一聲「哼」。「你知道嗎?聖提雅各,你的心胸狹窄到了倘使你跌到一根針上,它會同時剌穿你的兩隻眼睛。我沒有在羅沙裡歐闖過任何禍,你聽見了沒?我跟這裡的村民相處得融洽極了。」
話畢,她催促角角朝羅沙裡歐邁去。她對自己能把聖提雅各甩在後頭感到痛快極了,因為平常都是他把她甩在後頭。
「這裡沒有半點危險,」她扭過頭喊道。「快來呀!」
他別無選擇只有跟上她。可是不曉得為什麼,他就是無法揮掉那種她講錯了的模糊預感。
第八章
「你喜歡這裡,對不對,聖提雅各?」璐茜亞讓角角停在馬廄時問道。
聖提雅各翻下馬。「嗯。」可是儘管羅沙裡歐氣氛祥和,他仍然感到焦慮。於是,他開始檢查他的左輪槍、來福槍以及彈藥,同時確定他的匕首在伸手可及的範圍。
璐茜亞不解地看著他,一波恐懼的顫慄竄過她的脊椎。「你為什麼——為什麼像那樣檢查你的槍?」
看到她眼底的憂慮,他瞭解到自己的疑心已經傳染給她了。為了不使她對尚未成形的危險驚慌,他決定瞎扯一番。「璐茜亞,我每到一個新的地方都會先檢查我的武器。這是一種習慣。我在巖泉鎮也有這樣做,你看到了,不是嗎?」
「沒有。」
「不,我有。」
「哦。」她對他的答覆感到滿意,便站起來,準備跳下來,卻沒注意到當她丟掉韁繩時,它們纏繞住了她的腳。
她踏下貨車,卻直接栽進一座柔軟的乾草。她仰躺在乾草堆上,半條腿還架在貨車上,她瞪向聖提雅各。「媽的!這座該死的馬廄是怎麼搞的?每一次我接近它都會摔倒,真有夠邪門。」
聖提雅各呵呵笑。「我不認為你的老是摔倒跟這座馬廄有關。」他笑嘻嘻地扶她站起來,並開始刷掉她頭髮上的稻草屑。
他立刻意識到她的髮絲有多柔軟。情不自禁地,他的手指梳過光滑如緞的髮絲,他手裡的每一根神經都開始感到酥麻。
璐茜亞察覺到他的情緒,便抬起手,握住他的手。當她這樣做的時候,她看到兩簇火焰躍入他漆黑的眸子。
「你——你認為我們現在該吃飯了嗎?」她問。他嘴角淺淺的笑意令她心醉神迷。
上帝,要忽略他的接近所帶來的溫暖感覺越來越困難了。夜晚,依偎在他安全的臂彎裡,她總要心猿意馬好幾個小時才能夠入睡。見鬼了!縱使沒靠近他……在他去打獵,或遠遠超前她時,他的影像徘徊在她的腦海,想到他總令她熱血沸騰。雖然她清楚那些熾熱的感覺不會開花結果……清楚自己無法滿足它們,卻似乎無法扼止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