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平野
「前輩——」李大哥忍氣吞聲道。
「喂,底下的!」輕脆的童聲響起。「我們爺不想跟你們說話,所以只好由我開口了,你們都給我聽好了,識時務的就趁早滾,別等到我們爺生氣,那時才跑可就來不及啦!」
聽出聲音是由上頭傳來,李大哥忙抬頭朝上望,只見上頭的橫樑上坐了個穿青衣的小娃子,小娃子旁站了個人,那人斜靠著牆,臉隱在陰影裡,教人看不出是何模樣。
「尊駕是哪山哪派?莫非真連一點道上的規矩都不懂?」李大哥難掩氣憤。
「我說底下的,」小童右腳跨在左膝上,單手撐著下顎。「咱不想跟你多扯,誰教你誰人不動,卻偏偏動上咱爺的人,識趣地快滾,否則……嘿嘿。」他以冷笑結尾。
瞧這兩人的架子,再加上方纔那一手估不出名堂的功夫,李大哥再不濟也不至於瞧不出這兩人來頭不小,然而若真這麼聽話地放棄這筆生意,他李大今後要怎麼在兄弟面前混?再說,他實在也捨不得那白花花的銀子。
念頭一起,膽氣頓生,李大仰高頭道:「既然如此,估量我李大今天得做個不識趣的人了。」
「唷,」小童怪叫道。「爺,看不出這人還有點膽子呢!」
那隱在暗裡的人冷哼了聲。
「要做不識趣的人那還不簡單。」小童對著下頭說完,隨即轉過頭,換個口氣狗腿道:「爺,勞你動手了。」
那人在暗裡看了他半晌,接著冷冷地從嘴裡射出兩顆冰珠子。「你去。」
「我去?」小童張口結舌。
那人二話不說揪住他後領朝底下一擲,這一手裡暗含巧勁,把個小童安安穩穩地送到了地。
「爺啊,你別害我——」小童驚魂未甫。
李大可不會放過這機會,由身後掏出兵刃使力便往前頭刺去——
就在刀刃即將刺到小童的一瞬,李大不知怎的右肩一斜,整個人不由自主地朝後退了一大步。
這叫小鐵的小男孩別的不行;就一顆腦袋精靈古怪得很,瞧這情勢就明白了自家爺的用心,當下什麼都不管,兩隻拳頭握得死緊朝前猛打。
小孩兒的拳頭能有多少勁,偏李大卻被打得一路往後退,旁人不知,他自己卻明白得很,上頭那人不知使什麼暗器,一下一下地順著小童的拳路而來,雖可隱約聽到破空聲,偏看也看不到,躲也躲不過,害得他只能把暗虧往肚裡吞。
就這麼被打出廟,李大恨恨地看著那狗仗人勢的小娃子,咬牙切齒道:「風水輪流轉,你就別落在我手上!」
「我才不會那麼倒霉呢!」小鐵得了便宜還賣乖。
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李大抬手對兄弟們做了個手勢,眾人雖然不甘,但技不如人,只得聽命散去。
驕傲地抬高頭,做作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塵後,小鐵才轉身回廟,一跨進廟裡,便見到主人已經下了地,正蹲在裘娃兒身旁察看著。
第二章
「果然不出我所料,這娃兒老毛病又犯了。」一改方才冷淡的態度,應鐵衣惱道。
「二小姐又怎麼啦?」小鐵蹲到主人身邊問。
「告訴過她出外不比在家裡,要她記得提高警覺,結果呢?還不是一睡就人事不知。」他大力戳了下她的額。
裘娃兒睡得正熟,只當有蚊蟲擾眠,抬起手揮了揮,翻個身更沉入夢鄉。
「你瞧瞧她,這模樣教人怎麼放心讓她一個人出門?」應鐵衣搖搖頭,那望著她的眼裡有著輕責,卻有著更多的不捨。
「爺對二小姐真是疼得緊呢。」小鐵語氣古怪地說。
這句話雖輕,響在耳際卻宛如警鐘,應鐵衣斂住心神站起身。「天看來快亮了,先把他們送回去再說。」
小鐵點點頭,伸手就要抱向裘娃兒。
「你做什麼?」應鐵衣揪住他衣領往後一拉。
「抱二小姐回客棧啊。」小鐵理所當然地回。
他個兒小,當然是負責搬同樣個兒小的裘娃兒,至於那老頭,自然是由身強體壯的主人搬嘍。
「不需要。」應鐵衣右手將裘娃兒抱進懷裡,左手則勾住老人的衣服後領。
「這法子倒好,」小鐵拍拍手。「不過我可以幫忙抱二小姐的嘛,爺自個兒搬兩個人不累嗎?」
應鐵衣眉一挑,左手一動彷彿要將老人拋向他,嚇的小鐵抱頭躲到一旁。「不成、不成,這老頭我搬不動呀。」
被他的模樣逗笑了,應鐵衣繼續勾著老人的後領道:「你不是要幫忙嗎?」
小鐵吐吐舌,看看老人在主人指間晃來晃去的樣,忍不住替他覺得頭暈目眩。「幸好他中了那什麼雞鳴五鼓斷魂香,否則這麼晃來蕩去,非讓他吐死不可。」
「別囉嗦了,快走吧。」應鐵衣看看天色後說。
「走——」這時才想到主子只有兩隻手,小鐵苦著臉道:「爺,我要自己走回去呀?」
應鐵衣騰出一隻手指頭。「你要讓我勾著晃回去也成。」
「算了、算了。」小鐵認命道。「爺先請,我用我那三腳貓的輕功慢慢踅回去便是。」
應鐵衣的速度憑快,才一眨眼便連背影也見不著,小鐵慢慢地朝外踱去,嘴裡還小聲念道:「誰要讓人這麼勾著後領帶回去,那老頭昏了當然沒關係,我可是清醒得很,哪能讓自己像條魚似的掛在人家——咦?這是什麼?」
地上一個小布包引起他的注意,小鐵上前拾起,還沒打開他便認出了這是什麼,用指尖稍微捏捏,裡頭果然包著個小小硬硬的玩意兒。「啃,看來廟口那算命的李老頭說的沒錯,我小鐵果真有偏財運。」
他嘿嘿笑著將布包收進懷裡,走了兩步心裡又有些不安。「我可沒犯戒,」他嘀咕道:「這東西是我撿的,不是偷的,再說這玩意兒不在,二小姐也不用轉道到荊城,她要能乖乖地往湘城走,主子自然心情好。哎,說來說去,我可都是為了我家主子呢!」
說服了自己的良心,他滿意地點點頭,跨步往城裡走去。
※※※
燭影搖晃,映在窗上的人影兒也跟著忽大忽小,只見那影兒慢慢走到床邊,手扶著床柱,頭兒微傾,像是整副心思都在床上的人兒身上。
低頭細看她酣甜的睡顏,滿心的紛擾思緒,禁不住都化作了一聲歎。「娃兒,我到底該拿你怎麼辦?」
八年了,這八年來他不知問過自己多少次這個問題,而其中的含意,也從最初的單純轉為他不願去深思的複雜。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娃兒時,她還是個連話都不會說的小娃娃,又黑又亮的大眼好奇地看著他,粉紅色的小嘴含著自己的拇指,彷彿那是全天下最好吃的東西。
再次見到她,她八歲,剛滿十歲的姐姐牽著她的手,兩張小臉上混著同樣的泥灰與淚水,那被淚浸得宛如夜湖的眼裡,有著濃濃的驚懼與害怕……
那天,是師兄將兩個孩子托付給他的日子,也是在那天,他對師兄許下承諾,會將兩個孩子照顧好,待她們有如己出。
如今凝兒的婚事在即,娃兒也到了該找婆家的年紀,只要娃兒也找到個好歸宿,他就算完成了師兄的請托。
這是該高興的事,可不知怎的,他心裡卻有些煩亂。
他伸出手將娃兒微亂的髮絲順到耳後。
比起凝兒,這娃子分外地教人放心不下,做起事來總是絕少細想,偏又愛玩,住在谷裡八年,毀在她手裡的屋房廳院不知有多少,前年為了畫幅圖送他,幾乎把整個書房都給淹到墨水裡去,想到她小臉上染著墨漬的模樣,應鐵衣的眼神不禁柔和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小孩子似的個性,讓他一直沒注意到,娃兒已經到了可以論及婚嫁的年紀,在他的感覺裡,她似乎還是是那個八歲的小女娃,喜歡玩、喜歡哭、喜歡一天到晚黏著他……
直到三個月前衛君來訪。
那天,他與衛君在亭裡閒談,娃兒和小鐵在院裡玩鬧,衛君突如其然地開口替兒子求起親來。
「別開玩笑了。」這是他第一個反應。「娃兒還小呢!」
「不小啦!」衛君含笑望著院中的娃兒。「她今年也有十五、六歲了吧?是到了該找婆家的時候了。」
應鐵衣愣了下,順著衛君的視線望去。
當時小鐵正爬在樹上淘氣,滿樹的桃花全給他搖散了,花瓣如桃紅色的雪般灑落,層層疊疊的,全落在了樹下女子的身上。
女子頭微揚,手略抬,寬大的衣袖滑落在肘間,露出一截白嫩如玉的手腕,那衣服的繡邊是紅的,散落的花瓣也是紅的,飛紅掩映下,那樹下的女子美得彷彿會在下一瞬就消逝。
女子轉向他,笑靨如花,突然一陣風吹來,翻飛的花瓣被吹亂,女子抬起手,半垂的袖子略遮住了顏面,粉色的抱子被吹得緊貼住身於,花雨中,那桃花似的臉蛋及略帶青澀的窈窕身段,美得讓人轉不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