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平野
「這是——」裘娃兒好奇地湊近一看。
老人將小珠子拿起,原來是個做得十分精緻的耳墜,不到一個指節大的鏤空玉珠。上頭雕著朵朵梅花,裡邊還懸著一顆小小的紅玉,那模樣看來精巧可愛,讓裘娃兒禁不住接過手來細看。
「那紅玉上也雕著梅花呢!」裘娃兒驚喜地說。
老人呵呵地笑了。「這是江家和孫家訂親的信物,全天下就只有這麼一副,我家少爺手中也有一個和這一模一樣的耳墜。」
「這麼說來,伯伯手上的這個該是江家姑娘的了?」裘娃兒問道。
「呃,」老者臉上微現尷尬。「這是今年年初江家姑娘派人送回來的,還叫人帶了話說她這輩子絕不嫁我家少爺,所以老爺才要我早些找到少爺,讓他快快回去處理這事。」
「這江姑娘脾氣也挺硬的呢!」裘娃兒偏頭笑道,隨後將玉墜交還給老者。「伯伯,你還是快把這東西收好吧,要是丟了,你家少爺豈不是娶不到老婆了?」
「說的也是。」再次細心地將玉墜用緞布包裹,老者將布包貼肉收好。
兩個人就這麼毫無警覺地說話,絲毫不曾發現,當老人拿出玉墜時,店小二那瞪大了眼、張大了嘴的貪婪模樣,就連另外一桌默默吃酒的客人,也像為了那個玉珠而對裘娃兒與老人多看了兩眼。
過了正午陽光稍減,裘娃兒與老人會了帳朝前頭的路行去,小小的店舖裡僅剩一桌客人,店小二一面望望人客,一面望望前頭的道路,那模樣看來有些焦急,像有事待辦似的。
「爺,我們不跟上去嗎?」客桌上,個兒小小的那個壓低聲音問道。
個兒修長的那個像沒聽到似的,嘴裡自顧自地叨念:「這丫頭,明明交代她不准在路上逗留,不准管別人閒事,出門才幾天,就把我的話全丟腦後去了,還說她一個人出門沒問題呢!」
「爺,不跟上去怕要出事的。」小個頭的那個著一身青衣,看來是個隨侍的小童。
個兒修長的那個穿著不顯眼的灰布袍,深色的斗笠壓得低低的,一張臉全遮在陰影裡,他將手上的酒杯隨意一放,站起身道:「你去會帳。」
「是。」小童領了命後又回過頭。「爺,那店小二的嘴呢?咱們是削還是不削?」
灰衣人冷冷地橫了他一眼。
小童忙摀住嘴,偷偷地吐了吐舌後,才乖乖地付帳去。
好不容易送走客人,店小二一面清理著桌子,腦袋裡一面盤算,卻在手碰到個扳不動的東西時,才回過神望向桌面。
「耶?這杯子怎麼和桌子黏上了?」
仔細一看才發現杯子不知怎的陷進木桌子裡了,任憑店小二怎麼使勁也沒辦法把杯子拔起,氣得他嘴裡不乾不淨地罵:「狗日的,今天老子是撞邪了……」
※※※
夜闌人靜,黑絨布似的天空點綴著幾顆星子,看來是眾人安眠的時候,偏有幾個黑影子,趁著這時躲躲閃閃地摸向鎮上唯一的那間客棧。
影子們摸向後門,當中的一個噘起嘴、鼓動喉嚨,仿著夜梟低叫,不一會兒,原本緊閉的木板門便回應地開了。
「是李大哥嗎?」門裡的人壓底聲音問。
「劉老弟,」門外的人同樣壓底聲音。「點子呢?」
將門推開一條縫,這劉老弟招手要他們進來。「老的住天字一號房,女的住他後頭,前後左右都沒別的人客,方便你們下手。」
「好兄弟,事成後少不得分你一杯羹。」那帶頭的人大力地拍了劉老弟肩膀一掌。
劉老弟踉蹌了一下,穩住身勢,他吞了口唾沫,那滿是貪婪的眼在夜裡仍亮得像夜明珠似的。「李大哥,聽說這點子頗豐?」
黑影子的頭點了點。「消息是從我族弟那兒來的,那老頭手中有一隻耳環,據他說雖才遠遠望上一眼、但看那雕工,起碼值個五百兩。」
「五、五百兩?」劉老弟險些被嗆著。
「能弄到手的還不只這些。」李大哥微瞇著眼。「總之這一票要做得成,好處是少不了你的。」
「謝李大哥,小弟一定竭盡所能。」他幾乎已經可以看到眼前堆著亮閃閃的銀子。
繞過了後頭的小花園,劉老弟將一行人帶向國後的小樓。「人就在這。」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在微弱的星光中辨好方位後,李大哥低聲交代道:「勞煩老弟到後門口等著,待我們出了門,依舊把門鎖上,明兒個要是有人問起,再裝得啥事也不知就成了。」
「我明白。」說完隨即離去。
李大哥朝身後打了個手勢,隨即有人遞上了竹製的細煙管,悄悄將紙糊的窗子戳了個洞,李大哥緩緩將煙管推入。
嘴在煙管上一吹,過了好一會兒才湊上細瞧,見床上的人影動也不動,他才出聲道:「老的倒了,女的呢?」
身後的人呼出三短一長的暗號,不久即傳來約定好的嘯聲,李大哥點了點頭。「成了,兄弟們動手吧。」
一夥人訓練有素地分批躍進兩間房內,接著安靜地各扛出一個大布袋,然後極有秩序地朝後門行去。
一路上躲躲閃閃的,好不容易將人抬進了廢棄的城隍廟,小心地把肩上的布袋放到地上,李大哥上前解開袋口繩索,輕輕一扯,便露出一老一少兩張臉。
老的那個呼吸極淺,不仔細瞧還看不出他有在喘息,小的那個卻相反,小嘴微張,呼吸忽大忽小、忽長忽短,間或還打個兩聲呼嚕。
李大哥瞧那小姑娘的模樣,眉都擰緊了。「這像中了咱的『雞鳴五鼓斷魂香』的樣嗎?」
「老大,」小嘍囉忙回道。「模樣雖不像,不過我們這一路顛簸,她卻哼也沒哼一聲——倒是呼聲不斷,方才小的還順手擰了她一把,也不見她有啥反應,若非中了迷香,怎會如此?」
李大哥沉吟了會兒,最後出聲道:「人都抓來了,諒她也變不出什麼花樣——」話說到此,他突然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是誰?」
「大哥,是我。」破爛的長簾子一動,一個鬼祟的影由後頭鑽出。
李大哥鬆了口氣。「原來是你,怎麼?不放心大哥辦事的手段?」
那人抬起頭來,一雙混濁泡眼搭上扁扁的蒜頭鼻,赫然便是李家屯小客店裡那嫌貧愛富的店小二。
「不是,」店小二揉了探鼻子,有些赧顏。「小弟想來問問大哥要怎麼處理這兩個人。」
「這還需要問嗎?老三,」李大哥直呼其名。「照咱們從前辦事的規矩,自然是搾乾後再一刀一個。」他舉起手在脖子前一劃。「了結了算。」
「大哥,」李老三吞吞吐吐地說:「我想……想……」
「想什麼你說呀,憑咱們的關係,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嗎?」李大哥大方道。
「我想跟你討那個女子。」李老三大著膽子說。
「這可不行,」李大哥搓著下巴。「留個活口便多一分風險,頂多一會兒讓你先上便是。」
李老三還想求情,不過看了看大哥的眼神後,還是識時務地把話吞回肚子。
早知道中午在店裡就先迷倒了這兩個,省得現在還得與人分一杯羹,再說,這麼一個嬌嬌俏俏的小姑娘,留在身邊不好嗎?幹嘛非得殺了不可?大哥也太怕事了吧!
心裡雖這麼想,臉上可不敢露出半點痕跡,只是免不了怨怪起晌午時店裡的另外一桌客人,要是他們沒礙在那,他早自個兒下手了,說到那桌客人,點了壺酒喝大半天不說,還使戲法害人,硬把杯子嵌進桌裡,害他挨了老闆一陣好罵,真是——
「下次要讓我遇見,我非好好整整他們不可!」他捏著拳頭道。
「你在說什麼呀?」李大哥不耐地看了他一眼。「還不拿涼水來,先灌醒了他們好問話。」
旁邊早有人備好了東西,李老三一把搶過,猴急地湊到裘娃兒身旁,伸手便要攬向她的肩——
「哎唷!」接下來便聽他哀叫一聲,捂著手跳起。
「怎麼了?」李大哥皺著眉瞧他。
李老三疑惑地看著自己的手,再看看讓自己打翻了的茶杯。「我也搞不太懂,好像被人打了一下似的……」說著又試探地朝躺在地上的裘娃兒跨了一步。
腳才剛落了地,他整個人馬上像只受驚的猴兒似的胡亂扭跳。「我的媽呀,痛死我了,別打啦!」跳到後來,乾脆兩手抱著頭四處亂竄,嘴裡的喊聲還役辦法停下。
「三哥,你——」小嘍囉看得都傻眼了。
還是李大哥見多識廣,只見他雙手合拳朗聲道:「是哪位前輩在此?不知我們是哪裡得罪了前輩,前輩要這麼亂我們的買賣?」
四週一片安靜,連李老三都躲到大哥身後,探頭探腦地觀望著。
良久,平靜的空間裡響起一聲冷哼,那聲音是如此清楚地鑽進耳,卻不知怎的讓人無法分辨來處,只嘗到那哼聲裡濃濃的譏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