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秋意

第20頁 文 / 平野

    人在簷上飛躍,幾個起落,阮秋已來到燕青陽所住的郁居。

    她眨眨眼,見整個郁居暗成一片,僅剩一間房還亮著燈,雖不知裡頭住的是不是燕青陽,總也得碰碰運氣,於是人一起,輕輕巧巧落在簷上,俯下身子伸手就待揭起石瓦——

    「來者是客,就請進來稍敘如何?」

    女子的聲音沉穩的自房內傳來,阮秋一僵,再仔細辨清那聲音。是了,是燕夫人——青陽的娘親。

    乾脆的自屋頂躍下,她推門而入,雙手抱拳道:「燕夫人。」

    「阮秋?」絕不會不識燕楓身旁的紅人,燕鳳英掩不住訝異道:「你怎會在這時間到這?」她的眼幾不可覺的一冷,「是燕楓他——」

    「不,」阮秋手直擺著,「跟主子無關,我原是想找燕青陽,怎麼知道卻擾了夫人安歇。」

    「青陽?他怎麼了?」鳳英站起身,緩步行到桌旁倒了杯茶水,轉過身,她一面將茶水遞給阮秋,一面憂心道:「他是不是又做了些什麼?我知道哥哥和楓兒都不喜歡他,但他終究是我的兒,我那可憐沒有父親庇護的兒……」說著,眼角幾乎泛起淚光。

    「燕夫人。」阮秋慌忙上前扶她在椅上坐下,隨後亦落坐於她身側。她一面轉著手中的杯子,一面考慮著要說出多少。

    或許因為母親早逝的關係,她對為人母的女子總是懷著特殊心思,好像這些人身上都疊了點娘親的影子,於是總是本能的施子呵護與體貼。

    對燕鳳英自然也不可能例外。

    她不想傷害燕夫人,但或許由她出面會有較好的結果,或許她能勸回青陽,如此,她與燕青陽便不需交手——

    她實在不願當著燕夫人的面捉走青陽。

    「燕夫人,」打定主意,阮秋輕啜口茶後,才道:「你大約也知道門裡近半年亂得很,各地分舵似乎也蠢蠢欲動——」

    「我知道,」鳳英打斷她,「雖然我幾乎不管事,但起碼也位居金石閣主,閒言閒語自是不會聽少的。」

    蒼燕門金石閣——論地位,只排在門主之下;論實權,那是什麼都沒有。

    金石閣管的是文書,隸屬金石閣下者,不是年紀老邁,便是鰥寡孤獨無以維生,便托在金石閣下做點不費力的閒差,借此在蒼燕門中生存下去。

    「既然如此,夫人應該早就猜著,這些事件乃是由身藏其後的人主使,而這人便是——」阮秋一頓,握著茶杯的手一緊,隨後像豁出去似的一口將茶水喝盡,咚的一聲放下瓷杯,她毅然道:「這人是燕青陽!」

    「青陽?」燕鳳英一驚,「不,不是青陽,不可能是青陽……」她像無法承受似的搖著頭。

    「夫人,」阮秋極力安撫道,「青陽雖是犯了錯事,但悔之不晚,若他誠心悔改,相信門主會原諒他的。」

    原本一心想找燕青陽算帳的阮秋,見鳳英傷心的樣,心又軟了。

    「阿秋,你果然是個心地良善的女子,」燕鳳英伸手拍拍她,「但有些時候似乎少了點防人之心。」

    「夫人?」阮秋眉一皺,語氣裡帶著疑惑,「你——」

    未竟的話語就這麼中斷,阮秋突地無力的一偏,整個人猛地往鳳英那倒去。鳳英好心的攙扶住她,見她話也說不出,只剩一雙迷迷濛濛的眼還勉強的想保持清醒,吃吃一笑,她輕聲道:「睡吧,阮秋,好好睡,等你醒了,我讓你見你最愛的主子。」

    不能睡、不能睡、不能睡,心裡明明知道,但暗還是無情的掩上,昏了她的心智,將她拖人毫無意識的虛白之境——

    夜愈發深了,對應著這樣的靜,蒼燕門卻是悄悄的動了起來。

    派出去的探子既尋不到燕青陽,也尋不到阮秋,整個郁居靜得像座死城,連平時服侍的侍女僕傭也早讓人支了出去。

    封至堯通知了幾個能信任的人,連自己也一起找人去,反把燕楓一個人留在房裡;那是燕楓執意如此,他說:他要等——

    等一個早該出現的人。

    燭火微晃,燕楓那張宛如美玉雕就的臉蛋,在燈火掩映下,愈是顯得讓人心醉,他長長的睫毛半垂,整個人動也不動,像是沉於自己的思緒中。

    「唉……」室裡突地響起歎息,男人的聲音幽幽的,像早就存在於此似的響起,「我實在有些捨不得殺你。」

    燕楓淡淡一笑,睫依舊垂著,身依舊一動也不動,他似乎並不在乎說話的人是誰,只含笑回答道:「那就別殺吧,這世上令人留戀的東西太多,我實在捨不得就這麼放棄呢。」

    「可我又怎能不殺你?」來人歎道,「不殺你,這問題要怎麼解呢?」

    「殺了我,那可就真的解不了了。」燕楓倒了杯茶,「上好的白毫銀針,」他晃了晃杯子,「要來些嗎?」

    「男人就該喝酒吃肉,」來人自燕楓身後伸出手來,拿起杯子,一口將茶水喝下,「呸,果然淡得緊。」

    「青陽,」燕楓搖搖頭笑了,「你當我真不懂你?別擺出那副粗魯不文的蠻樣,坐下喝杯茶吧。」

    燕青陽瞪了他許久,「你又懂我什麼?」

    「至少,我知道你對好茶是絕不放過的。」

    薄唇微揚,燕青陽袍子一撩,往燕楓對面一坐,再接過一杯白毫銀針,他細品了一口後,才道:「你真以為我不會殺你?」

    「你想殺的,」燕楓淡淡道,「只是你心中疑惑未解,所以怎麼也沒辦法對我下手。」

    青陽朗聲一笑,「我真服了你,你連我這點心思也揣度得到。」

    「那並不難,」燕楓的手輕輕的摩著杯子,「你是蒼燕門暗水堂主,堂下分舵出了事,你不會不知,卻又為何總拖到最後一刻才朝上呈報?若不是為了自己,當然便是為了旁人。」

    「不過,」他低歎,「你這麼做是做錯了。」

    「那麼我還能如何呢?如果叛門的是你的母親,而被叛的是你的舅舅時,你又會如何做?」青陽的話裡透出一絲難以壓抑的氣憤。

    「找出她叛門的原由,給她她想要的。」燕楓簡單答道。

    「難不成真要我幫著她奪下蒼燕門?」燕青陽難以置信的望著他。

    「她要的真是蒼燕門嗎?」燕楓反問。

    「八年前她既有機會猝殺屈令,為何不選擇殺了我爹?蒼燕門一旦失了門主,她要從中取而代之應不是難事,可她要的不只如此。」他略一沉吟,「這點,或許連她自己都尚未理清。」

    燕青陽皺緊眉,久久不曾開口。

    「你怎會知道真正的叛門者是她?」他一頓,「我知道門裡許多人都認為是我。」

    燕楓微微笑道:「八年前那人能在門內三大高手前將屈令擊斃,再對照屈令生前所言,這人大約是熟人,要符合這兩點的並不多。」

    「再說到近年來門中的紛亂,」他繼續解釋道,「你當真以為我們這些人全不長眼嗎?出事的分舵全是支持你接任門主之位者,若真是出自你的主使,那也未免做得太過明顯。」

    「如果不是你呢?」他自問道,「是誰能假你之名煽動各分舵主?是誰能與屈令相熟,武學造詣還得高過我爹?」

    「這讓我想到一個人,」燕楓薄唇微揚,「我爹曾說她是學武的奇才,可惜是個女子,因為少在江湖走動之故,所以不太有人知道她不但會武,而且在習藝期間還曾數度擊敗我爹。」

    燕青陽輕笑,他起身拔劍,劍鋒直指燕楓眉間,「看在你替我解惑的分上,我便替你傳達遺言吧。你想留話給誰?你爹?還是阮秋?」

    「阿秋,」完全無視眼前銀閃閃的劍芒,燕楓自顧自的笑了,「你曾要她做你的妻子呢!」

    燕青陽的臉因回憶而顯得柔和,「她是個很好的女孩,雖然生得稱不上好看,可也有股純純的味兒,我娘也頂喜歡她的,說少見有這麼忠誠的女子……呵,」

    他突然笑道:「她曾要我和她一起保護你呢,這傻子!」

    「不准說她傻。」燕楓臉一冷。

    他能容許別人以呵寵的語氣這麼說她,卻不能允許別人對她語帶嘲諷。

    「便說她傻又如何?」燕青陽挑釁道。

    「你可以試著再說一次。」他冷極的回。

    燕楓盈滿全身的冷凝讓燕青陽一驚,他將劍尖朝前推出寸許,見燕楓眉間溢出血珠,他面無表情道:「你可以準備上路了。」

    「你真捨得殺我?」燕楓的笑裡滿是諷意,「你還有個問題沒問不是嗎?關於你們的未來。」

    「你——」燕青陽咬牙道,「你還有什麼不知道的?」

    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燕楓以指挪開眉間的劍,手指沾上些許血漬,他將染了血的指頭送進唇邊,輕輕一舔,那模樣在燭火映照下,顯得魔魅非常。

    嘴裡嘗到血的澀味,眉亦回應的皺起,他不經心的對著燕青陽道:「你原打算殺了我後,與姑姑從此遠離蒼燕門,再也不回來,可卻又心有不甘,況且勸不勸得回姑姑也還是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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