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裴意
那聲音,好像寶妃啊!
她身子顫抖,哆嗦著,不知渾身那一陣陣的戰慄究竟是寒冷,還是油煎般的熱?她一步步緩緩走向了風竹亭。
亭子四周的紗縵被微風吹開,然後她看到了,雲發蓬鬆,酥胸半露的寶妃,正雙頰桃紅地躺在鳳翔皇子懷中。
宛似五雷劈心般,一股擰心絞腸般的痛穿透她的心肺,痛得她必須彎下腰去,才能呼吸喘氣。
她的到來,驚動了正在亭中糾纏的兩人,鳳翔皇子抬起頭來,和君昭陽眼神相接,兩人眼裡,都有動魄的神色。
望著君昭陽慘白而痛楚的絕美容顏,鳳翔皇子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疼惜的幽光,卻一瞬即逝,快得讓人看不出來。
他低下頭,輕笑著對寶妃道:「真是掃興呢,看來今日是無法償了你的心願啦,你先回寶清苑去,我們改日再約!」
寶妃喘息不止,心火燃燒著,不知是被撩起不能抑止的慾火,還是對君昭陽恨之入骨的怒火。眼見她即將可以完成心願,卻又是君昭陽來壞了她的好事。
她一雙眼狠狠毒辣地望向君昭陽,兩隻手腕不肯罷休地纏上了鳳翔皇子的脖子。
「為什麼是我走?要走也該叫她走!」她在鳳翔皇子耳畔輕語,「別忘了在侍女手中的那封火漆密函。」
鳳翔皇子眼中閃過一抹不耐神色,臉上卻仍是那副邪魅煽惑的輕淺笑容:「可惜本皇爺現在沒了興致。來日方長呢,你又何必急於一時?」
兩人的輕笑低語,在君昭陽眼裡形成了一副極親呢的曖昧景象,想起今天凌晨,鳳翔皇子在她耳畔如歌如吟的低喃——昭陽,既然給了你我的信任,就絕不會負你。這一生,我永不負你!
這一生,我永不負你……
像有根小石杵,狠狠地在她心上搗春著,搗碎了她的心,痛得她鮮血淋漓。
她緊緊,緊緊盯著鳳翔皇子,卻見他眼中蕩漾著無常的波光,竟不抬眼望她,臉上始終是不經心、不在意的神情。
淚水,一滴滴落至衣襟,冷冷的淚,寒涼至心底。她淒淒慘慘地笑了起來,她好傻,怎地竟會相信這個人的盟誓?相信這個人竟會有真心?
寶妃起身整衣,勝利而驕傲地膘向君昭陽,她栽在君昭陽手中太多次,終於也有扳回顏面的一天,這下子看君昭陽還高不高傲得起來?
君昭陽看著寶妃的神情,明白她正等著看她好戲,她藏住失望的痛和悲漠的心酸,把一顆碎成灰的心,小心拾綴,小心鑲嵌,不留任何傷痛痕跡。冷冷地換上了一副漫不在乎的表情。
她可以栽在鳳翔皇子手上,可以輸盡一切,輸盡身心,但萬萬不能連尊嚴也一併喪盡。
鳳翔皇子懶懶起身,對緊隨君昭陽而來,始終默默站在一旁的荊不棄說道:「送寶貴妃回寶清苑。」
他走下風竹亭,經過荊不棄身旁時,用一種只有他二人聽得到的低語道:「有火漆密函在侍女手中,到寶清苑時,奪密函,殺寶妃——這女人不能再留,否則會壞事!」
荊不棄默然點頭。他跟隨鳳翔皇子多年,深知主子心意,幾句話便足以瞭解前因後果。
鳳翔皇子走到君昭陽身前,對她伸出手說道:「走吧,我送你回內苑暖閣!」
寶妃眼中閃出怒火,嬌嗔道:「為什麼送她不送我?我要你送我回寶清苑!」
鳳翔皇子回頭一笑,輕揚眉角道:「別開玩笑了!我送你回寶清苑?要是給皇上知道了,我鳳凰兒這顆腦袋還要不要啊。」
望著鳳翔皇子笑意殷殷地和寶妃調笑,君昭陽心如刀割,千愁萬恨,一併湧上心頭。
鳳翔皇子伸手摟住她,說道:「瞧你身子冰的,我們先回內苑暖閣再說。」
當他的手碰到君昭陽時,一想起這是碰過寶妃的手,君昭陽嫌惡地奮力推開了他,再想起他逼死自己父親的仇恨,一時間,愛恨交織的痛在胸口絞纏不休,一如莫測的深海,那澎湃洶湧的巨浪,幾乎要將她的神智全然淹沒。
因是這般不遺餘力地恨著他,君昭陽眼光一瞥,見到荊不棄腰間佩著的長刀,她紅了眼,失去理智般地搶上前去,拔出荊不棄腰間的刀,不留餘地不求退路地撲向鳳翔皇子,傾盡力氣持刀往他胸口砍去。
一切都在電光石火間發生,眼見君昭陽持刀向自己砍來,鳳翔皇子竟不閃不躲,硬生生受了她這一刀,血冷冷地從胸口汩汩地湧,迅速染紅衣襟,激烈的疼痛,令他呆了片刻。
寶妃驚聲尖叫,荊不棄駭然動容,惟有鳳翔皇子面不改色,胸口傳來的劇烈痛楚也沒讓他皺一下眉頭。
「你想我死嗎?」胸口鮮血迸流,鳳翔皇子面色蒼白,卻渾若無事地綻開一抹邪魅的笑,「那就讓我死吧,我死了,你會懷念我一生。」
君昭陽望著他胸口汩汩流出的鮮血,整顆心扭擰得幾乎喘不過氣來——為什麼這一刀砍在他身上,竟比砍在她自己身上還要痛?那樣毀天搗地的痛,痛得她生不如死。
眼淚從她眼中湧出,像融熱的燭淚,燙得她的心像燒沸般的,疼痛不止。她慟極而笑,心碎欲裂地道:「算了罷!我們之間,就這麼算了罷!」
她抹去淚水,萬念俱滅:「我不想再這麼的糾纏不清……是恨也好,是愛也罷,我砍你這一刀,就算了結我們之間的愛恨情仇——咱們之間,就此一刀兩斷!」
鳳翔皇子伸出手挽起君昭陽淚濕的臉蛋,胸口的刀傷,火辣辣地劇痛著,但他卻似乎毫無感覺般地依然眼眉含笑,低魅說道:「昭陽,難道你說算了,我就這麼就算了?從在瘦西湖相遇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咱們兩人要糾纏一生,何況今日你還砍了我一刀——你以為這世上,除了我自己,還有誰能傷得了我?你能傷到我,是因為這一生,我只容得你一個人放肆。」
聽著他纏綿如醉、似真若假的情話,君昭陽突覺再也無法忍受這一切,瘋狂地拍開鳳翔皇子的手。
「為什麼?為什麼你就是不肯放過我?」她崩潰似地喊,「我不報仇了也不行嗎?我不想再和你糾纏了也不行嗎?我只求你放我出宮,我只求今生今世再也別見到你……」
她哭倒在地:「為什麼你就是不肯放過我?」
今生今世再也別見到他?鳳翔皇子勾魂攝魄的挑情眼中躍上了一抹不容錯認的怒氣。
無視於胸前仍淌著血的刀口和疼痛,他用力拽起君昭陽,將她拉入懷中,窮凶極惡地,彷彿恨不得把她磨成灰,化成粉般地嵌在自己體內。
「我不放過你!這一生一世,我絕不放過你!」他咬牙切齒地道,眼神中閃爍著連自己也不瞭解的複雜情感。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執意和這個女子糾纏到底;只知道對於她,他這一輩子永遠也不想放手。
「我說過,你永遠也別想要逃開我們之間的牽絆!這一輩子你注定要與我同生,與我相依!」
在這一場愛恨情仇的意志糾纏裡,她輸了,他卻也沒贏,糾纏到今天,竟是一個兩敗俱傷的局面。
望著鳳翔皇子渾身鮮血淋漓卻仍執意鎖住懷中女子的固執模樣,寶妃只覺這一刀像是砍在了自己身上。
她為鳳翔皇子付出了一切,不曾換得他動容的模樣,可君昭陽,卻能讓他怒、讓他急、讓他傷!
即使是用盡了方法威脅他,他眼中竟仍然全無她的存在,對她這般視若無睹地在她面前糾纏著君昭陽——寶妃狠狠落下淚來,屈辱、憎恨和憤怒在心口翻騰著。
原來曾經多麼深地愛過一個人,就會同樣多麼深地恨起那個人——她絕對要叫他後悔他是這般的瞧不起她。
這不會是一個兩敗俱傷的局面,她要三敗俱傷——得不到的,她就一併毀掉!
風,冷冷吹過瓊苑,開花只有七日的瓊花,終於一朵也不留地調落了,玉樹瓊枝,盡化作灰泥。
第八章
鳳凰殿,西苑邊廂。
君昭陽手拿黃金剪,絞著七彩繡線,認真而專注地繡著一個個可裝藥材的絹袋。
宮女捧著一隻錦盒,輕巧地走了過來:「君姑娘,這是六皇爺派人送來給你的,你快打開來瞧瞧!」
君昭陽置若罔聞,倚著繡架,繼續做著手中的針線女紅。
自那天在瓊苑砍傷鳳翔皇子之後,她便搬出了內苑暖閣,獨自遷到這冷落偏僻的西苑廂房,而鳳翔皇子也沒阻止她,這三天來更不曾來探望過她。
心底的傷,漸漸演變成一種幽怨、無奈的倔強,她將自己的心,鎖於淒冷的樊籠之中,找不到任何出口。
宮女見君昭陽不接過錦盒,連看也不看一眼,便自作主張地打開了錦盒,這開盒一看,登時詫異地驚「咦」了一聲。
「不是玉石珠寶,只是一條絲絹嘛!」滿心期待著以為盒中會是稀世珠寶的宮女失望地歎息了一聲,「六皇爺怎麼會送這種東西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