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冷姬

第12頁 文 / 任倩筠

    眾人皆感受得到蘭玥的悲憤,唯獨堤曼渾然不覺。

    一曲舞畢,她姍姍地走到堤曼面前,紅唇微嘟,杏眼含怨。

    堤曼一如往常地牽著她的手,將她置於自己身側,這看在劉靚眼裡,頗不是滋味。

    「蘭玥,來,辛苦你了,喝點酒吧!」

    接過堤曼的酒杯,蘭玥心下忽然竄過一個好主意,她霍地立起,脆聲道:

    「恭賀閼氏!閼氏能與我們單于共結連理,實是匈奴與漢朝之慶,我蘭玥代表蘭氏一族先乾為敬。」語畢,豪氣萬丈地舉杯飲盡。

    此舉引來四下一片叫好聲,蘭玥不愧為匈奴女子,烈酒入喉不改其色。鼓噪聲過,眾人齊目注視著劉靚。

    酒是匈奴人居家宴會常喝的馬奶酒,蒸餾馬乳製成,由於北地冬季冗長又酷寒,因此習慣飲酒去寒保暖。馬奶酒帶點燒頭又後勁十足,對於不諳酒性的人來說,可能只喝一口便會醉倒。

    劉靚捧著銀製酒杯,心下為難。刺鼻味自杯中飄出,她極力控制著幾欲皺起的眉頭,自杯口往外望去,是一雙雙或期待或等著看好戲的眼,她心中暗忖,名義上她是漢朝公主、單于的閼氏;但實際上對某些人來說,她不過是個高貴的戰利品而已。

    南方天暖,北方地寒,胡人嗜酒多為寒,因此酒質既濃旦烈;她在漢富家宴,喝的多半是為妃嬪特製的花酒,芳香入喉,淡雅而無酒味。眼前的酒,光聞其味,已先醉倒七分,整杯飲下,恐將醜態百出;然而面對著四下目睽睽,一股不服輸的氣魄油然而生,她咬緊杯口,硬是一杯到底,汁液入喉,辣熱隨即襲來,間雜著不知怎麼形容的腥膻味,她閉目屏氣,強忍著胃部翻絞的感覺,不失儀態地將酒杯擱至桌上。

    「好!閼氏果然賞臉,我再敬你一杯!」

    面對著蘭玥有意的挑釁,湘綺恨得暗自咬牙,直性子的她不假思索地便跳出來護主。

    「對不起,我們公主自幼長於深宮,除了琴棋書畫,平時是滴酒不沾的,未免酒後失態,掃了各位的興,我斗膽請求代公主喝下這一杯。」

    眾人嗯的一聲,似乎頗同意她的說法。

    然而蘭玥怎肯就此罷手,看向她的眼光絲毫不掩輕蔑,「你是什麼人?這等場合豈有你說話的餘地?我敬的是漢朝公主,你是漢朝公主嗎?哼!小賤婢也敢在此撒野,公主,你這丫頭該好好管教、管教,免得讓其他人看了笑話!」

    她稍頓,又緊迫不捨高聲道:「你們漢人不是有句話講得好,『入境隨俗』,既然已侍我匈奴單于,就該忘漢宮的一切。我們胡人豪放不拘,喜歡飲酒作樂,你身為王后,日後接受別人敬酒的機會多的是,難道你能一一回絕嗎?我不是要為難你,不過今日是你跟堤曼單于的新婚慶典,座下這些又都是單于的兄弟部署,如果連這點面子都不給,未免有辱咱們單于的顏面,你說是嗎?」

    這一番頭頭是道的話,連堤曼聽了也不禁點頭稱許。「公主,蘭玥所言也不無道理,在這麼多將土面前,你不能讓我丟臉,來……喝下吧!」

    堤曼舉起酒杯遞到劉靚面前,她清楚地望見,堤曼的眼裡有王者的自尊,不容拂逆的驕傲,這年輕勇敢的王,怕是從來都沒人敢違背他的意思吧!但是為了維護他的自尊,自己得冒著當眾出醜的危險嗎?難道他看不出這是蘭玥有意的為難嗎?

    她的遲疑卻引來堤曼的不悅。

    「公主,快把酒喝了,別犯倔強……」堤曼命令式的語氣裡頗顯不耐。

    她微微一凜,緩緩接過,心中的溫暖一掃而空。為她披裘,是為展現他的英雄柔情;說喜歡她,其實是屬於一種帝王特有的佔有慾吧!

    見她舉杯就口,堤曼現出滿意的神情,「這就對了!我是天所立之王,絕對不容許別人違抗我。」

    一語將她的心劈成兩半,是的!你是眾所擁戴的高貴君王,在你眼中,任何東西都應該屬於你,包括她……她怎麼會傻到以為堤曼是真的喜歡她呢?

    君王都是一樣的。就像自己的父皇,擁有眾多的妃嬪,但不是因為他喜歡她們,而是單純的想佔有,以滿足他的虛榮。而她也已步上母親的後塵嗎?不!她絕不要成為渴望天降甘霖的女人,被動與等待都是悲哀的,人既沒了感情就再無他物能動其實,這麼一想,入口的辛辣不再刺痛她的喉嚨,她自己斟了第三杯,起身高舉酒杯敬道:

    「我敬大家,願漢朝與匈奴永結秦晉之好。」這一舉贏得滿堂喝采。

    她搖搖欲墜落座的樣子,唯有湘綺瞧得分明,憂心忡忡地問道:「公主,你不要緊吧……」

    劉靚雙頰紅熱,額上卻冒著冷汗,五臟六腑天旋地轉地翻著,為避免自已失態,她以酒液不慎玷污衣服為由,起身暫別宴會。

    一出氈帳,劉靚便再也忍不住胸中作嘔的感覺,勉強繞到帳後開始大吐,直到胃中無物只剩乾嘔,便再也支撐不住,渾身軟泥似的癱臥於地,痛苦不堪。

    「公主……」

    湘綺只能撐著她乾著急,一點辦法也沒有。她素知胡酒猛烈,公主一夜未眠,又在空腹的情況下連飲三杯,當然會引起嘔吐。可恨這蘭玥,料準公主不善飲酒,竟此陷害她,這筆帳,早晚要跟她算。

    「公主,你好點了嗎?」湘綺撫著她的背,希望能減輕她的痛苦。

    就在此時,堤曼不放心地自後面趕來,一見這情況,既心疼又愧疚地上前扶起她。

    「公主,這酒真的讓你這麼不好服嗎?」看著她蒼白的腔,堤曼心如刀割,懊悔著,「下次……下次我不再逼你喝酒了……」

    「單于不必擔心我。」劉靚用盡僅存的氣力推開他,幽憤地道:「我不過是你的戰利品,你的命令,我怎敢不服從?」

    「你……」堤曼臉色乍變,指節握得泛白,「為什麼你就是不明白我……」話到嘴邊,硬是出不了口,一種莫名的傲氣,使得他乾脆順著她的話意道:「沒錯!我是匈奴單于,你在我手裡,我高興怎麼做就怎麼做,而你……你不許再忤逆我,否則,我會讓你知道身為一個匈奴單于應該有的做法。」說完,不帶半分感情地轉身離去。

    不知怎地,看著他生氣的背影逐漸遠去,劉靚的心無端抽痛起來……

    第五章

    神秘又浩瀚的星海無邊無際,躺在空曠的草原上,有種滿天星斗只為自己一人閃亮的錯覺。湘綺嘴中叼著根草,眼睛不定地在星空中梭巡著。公主睡了,其他人還在歡宴中,百般無聊的她只好找個空地,數起星星。

    遠處傳來一陣窸窣聲,她警覺地坐起,戒慎地盯著聲音來處。野地裡隨時會有不知名的野獸出沒覓食,所以她隨身都藏著一把短劍。

    黑暗中緩緩走出一人,身形頎長,一個靈光閃過,湘綺脫口叫了聲:「是句黎湖!」

    果真是他!嘴角永遠揚著一抹笑。

    認清是他,湘綺放心地重新躺回地上,她並沒有同他搭訕的意思。

    句黎湖自顧自地在她身旁坐下,一雙眼在黑暗中燦亮如星,毫不隱藏地看著她。

    他雙眸深邃如海,一手托腮,好整以暇地盯著她看,短時間內似乎不打算移開。

    湘綺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起來,她擔心再這樣對望下去,自己就要莫名其妙地溺斃在那兩泓黑潭裡了。於是清清喉嚨,坐起身來,直言不諱地問他:「你一定要這樣子看人嗎?」

    經她一問,句黎湖收回視線,懶懶地朝地上躺去,也學她那樣,嘴中叼著根草。

    「你不喜歡我這樣看你嗎?」

    這下子反而換湘綺注視著他了。她聳聳肩,「也不是,你這樣其實也很好啊!起碼比那些整天板著一張臉的匈奴士兵要好,只是我……」

    「說啊!」

    唉!她苦惱著該不該把這種感覺說出來,每次對上他的眼光時,自己的心就莫名的怦怦跳,嚴重時還會引起一陣燥熱,她懷疑句黎湖的士兵是否也曾有過這樣的情緒,也或許因為她是女孩子,所以才有這種特別的感覺吧!

    「怎麼不說了?」

    湘綺思量再三,還是保持緘默,免得萬一表達不當,徒讓句黎湖笑話。可能她得跟他保持距離,免得老是會有莫名其妙的情緒出現。

    一陣冷風襲來,她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毛茸茸的皮衣,讓她有種被束縛的感覺,對這種匈奴服飾,她還不太能適應,不過此刻她不得不屈服在如鋼刀的寒風下,攏緊皮衣。

    「冷嗎?」句黎湖機敏地坐起,關心地詢問。

    她想說不會,但是她真的感到冷。

    記得要隨公主遠嫁前,一些素日與她交好的後宮姊姐們,紛紛帶著同情之色來跟她告別,大家一致的感覺是,像她們這樣纖弱的女孩大概無法熬過胡地的冬天,那好比把溫室的花朵拿到雪地裡去種植,不久便會凋零而亡。我可不是那麼脆弱的女孩!我不是花朵,我是野草,隨地而生!當時她這麼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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