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羅剎公主

第17頁 文 / 任倩筠

    如今,是不同了。

    一旦披上戰俘的衣服,哪管你前身是天皇貴胄,都得依著自己本分.做該做的事。

    主管女戰俘的,也是個女的,不知是受人指使,還是天生看她不順眼,對她特別挑剔,動不動就伸掌揮來。

    原本就討厭她的,見她失勢,恨不能再踹上一腳,讓她萬劫不復;以前得躲躲閃閃、在背後竊竊私語的,現在可以光明正大地搬到檯面上來,不堪入耳的話紛紛出籠。

    「狐媚子,生來害人的。」

    「分明就是另一個陳圓圓。」

    「真不知她施了什麼妖法在貝勒爺身上,看她端著一副高貴樣,其實是賤骨頭一把,害人精一個。」

    「要是貝勒爺死了,她頭一個得陪葬!」——

    此語甫落,啪的一聲,天外飛來的巨掌朝那個女人拍去。

    是榮太嬤嬤。

    那個挨打的女人,撫著臉站在原地,大氣都不敢吭一聲。

    她疾言厲色地斥責:「貝勒爺還沒死呢!你竟敢詛咒他?不想活了是嗎?」

    女人驚魂未定,一雙眼巴眨巴眨地看著她。

    「下次再讓我聽見這樣的話,就撕裂你的嘴巴!現在都給我工作去。」

    那些女人悻悻然地轉身走了。

    朱慈媛潔白的牙齒咬著下唇,默默咀嚼衝著她而來的辱罵。

    榮太嬤嬤喝斥那些女人,看起來好像在幫她,實際上對她的態度仍是不冷不熱;她沒有怪罪朱慈媛,但也沒給她好臉色看過。

    「榮太嬤嬤。」她抓緊機會問:「多爾博他好些了嗎?」

    她板起臉:「安分守己一點,不要多問廠

    她的確安分守己,甚至誠心誠意地為他祈禱。在雲石庵,即使為她的母后,她都沒這麼虔誠過。

    但是這誠心懺悔的姿態,他看不見。因為她離他好遠好遠,戰俘沒有營帳可睡,勉強搭起簡陋的棚子,颳風下雨全跑不掉,是在整個軍營的最後面。

    她不知道他的情況,他不想知道她的情況。

    有一天,她被命令搬著柴火到他的營帳附近,這才知道他已經康復。

    這如鋼似鐵的男人,百折不摧,到底又強壯了起來。

    營帳裡人影幢幢,仔細一看,竟全是窈窕的身影,間或有柔媚的笑聲傳出。

    她又驚又喜,不顧一切地衝進去。

    「多爾博!」

    呀!她驀地羞紅臉,兩個半裸身子的女人,一個正在餵他吃藥,一個偎在他身上,像只小貓咪,身態嬌媚。

    多爾博乍見到她,有些吃驚、有些錯愕,那雙眼分明有愛憐,卻硬要被憎恨取代。

    「你是誰?膽敢闖進來!」

    「多爾博?」

    她失措,回頭一想,粗活能把人變成鬼,縱是名花,也不堪風雨摧折,她這模樣定是醜到他都認不得了。

    舉起沉重的手,狼狽地抹著臉上的污垢,鏈鎖在空中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

    那聲響,撞擊著他的心;他抿唇,忍住椎心的痛,翻臉不認人。

    「榮太嬤嬤!榮太嬤嬤!把她攆出去!」

    榮太嬤嬤進來,有些遲疑。

    「貝勒爺,她是……」

    「還不快把她攆出去,想挨鞭子嗎?」他故意高聲疾呼,以掩飾內心的不安。

    她睫毛一掀,依然澄澈的眼不敢置信地望著他,最後轉為心灰,變成意冷。.

    拼著最後一點尊嚴,她不願低聲下氣。「好。」忍住語中的悲切.「這是我該得的,我無怨言。一開始,你就應該這樣對待我。」

    她認命,卻依舊高傲,轉身出帳。

    大勢已去,什麼都挽不回了。

    那一晚,除了淒涼的月光看見她獨自飲泣外,還有一個人在遠處看著,那是多爾博,始終放不下她的多爾博。

    「你該死!」她自言自語地咒著。

    「你該死,你該死!我心甘情願受苦,挖心掏肺對你,你竟這樣回報?我恨死你!恨死你……」週遭的雜草成了她洩憤的對象。

    他在遠處聽得清楚,心裡一陣抽搐。

    又是這樣,她還是不喜歡他,那就該再受折磨!

    他措手不及地出現在她面前,一臉寒霜。

    「你!」

    朱慈媛抹淚再抹淚,看不清楚,淚水模糊了視線,黑暗又幫倒忙,但身影分明是他。

    他不言不語,只以一雙銳眼冷冷地瞧著她。

    她驚喜交集,他究竟捨不得。

    欲舉步向前,猶暗自躊躇,未了,她只是與他遙遙相望。

    他握拳,緊緊的。她還不屈服?

    他轉過身去,披風在黑暗中甩了一道漂亮的弧度。

    她頓感五臟六腑被掏出來。心,空了。

    她不服氣。

    「多爾博……」

    他停住腳步,內心在掙扎。

    她很想說話,想跟他說很多很多的話,最重要的是對不起。可他不轉身,一個不轉身的人,也就投有原諒別人的可能,那她又何苦……

    「我、我……」她囁嚅著,最後化成淒厲的—一句話語,「我討厭你!」

    他劇震,但覺胸膛又被挖了一個血窟窿,很深,看不見血,卻痛入骨髓。肩膀在抖動,但他挺直腰,威武依舊地走了。

    月亮可憐她,給她一點孤光,照亮她劇烈抖動的身體。眼淚一顆、兩顆,成串地落下,沒有聲音。

    她不要哭泣,不要被他聽見,輸的永遠不是自己。

    清軍繼續南下,繼續從她眼皮底下把國土一片一片地帶走。

    多爾博性格驟變,夜夜徵召不同女人入帳陪寢,稍不順心,便揚鞭打人,整個人變得更加陰鬱、暴躁易怒,總之是不快樂。

    她也不快樂,但心如槁木死灰。

    再過一個月便是除夕,小皇帝將度過他在紫禁城的第一個新年。

    聖旨頒下,多爾博一軍先行回京,其餘繼續往南。

    ####################################

    落日悄悄凝視紫禁城,黃瓦紅牆,錯落有致,五鳳樓一如往昔,在餘暉下顯得威嚴、肅穆。

    人午門、便是太和門前的廣場,五座金水橋靜靜躺著,橋下蜿蜒的水平靜無波,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然而們內的主人卻在短短一年內,連續換了三個。

    明思宗崇禎、大順皇帝李白成,現在則是自關外而來、年僅七歲的順治帝福臨。

    金水橋左側是武英殿,李白成在山海關敗歸後,匆忙在武英殿即位,來不及坐暖,使讓清人給轟了出去,現在是攝政王多爾袞辦公的所在地。

    他雙手攬胸,眼睛看著窗外的綠影,耳朵聽著多爾博的稟告,心底在默默盤算。

    他早就一清二楚,但仍按兵不動。身為攝政王,他自有掌握各路消息的方法。

    多爾博性情耿直,昭仁公主的事他沒有隱瞞,只是中間的波折不提。

    多爾袞略轉身,銳如權子的眼斜視他。

    「你可知道,此次回京,除了重整軍務,還有一件重要的事?」

    多爾博垂眼,下巴繃緊,心中有數。

    「阿瑪是指蒙古格格的婚事?」

    多爾袞轉身,看向遠方,勢在必得。

    「你清楚就好,那位格格已經隨太后進京,我打算擇期把你跟她的婚事給辦了。」

    多爾博收緊下顎,對著至高無上的背影,語氣懇切,卻有一貫的堅持。

    「阿瑪,我不想娶那個格格。」

    多爾袞鼻翼張縮,卻沒有如往常一樣暴跳如雷。太后說了,位高權重,要動心忍性、談笑用兵;對付別人是如此,對付自己的兒子也是如此。

    他給多爾博說大道理。

    「你知道,咱們大清人關,祖墳在關外,老家也在關外,有蒙古在背後幫我們看著,我們才能放心待在北京。」他稍頓,一臉謀算樣,「娶蒙古格格是基於政治、利益兩方面的考量,不只是你要娶為正室,將來小皇帝長大,中宮主位也絕非蒙古格格不可,如果蒙古翻臉,那無疑是在自己背上插一把刀。多爾博,你不會不曉得其中的利害吧?」他略轉頭,斜視多爾博。

    他雙眼閃爍,內心交戰。

    「那個昭仁公主,得即刻送進宮來。前明朱家的後代,我們都得小心思養著,這是博取百姓好感的其中一個方法。」

    意思已經很明白了。他不能留昭仁公主,這表示,—年的相思,幾個月的苦心,都將成空,那他情何以堪?

    「不!我要娶昭仁公主。」

    多爾袞肩膀一緊,眼神沉了又沉,滿腹心思。到底,多爾博還是把他最不願意聽到的話給說了出來。胸膛起伏,看得出他正極力在壓抑怒氣。他緩緩轉身,不經心地拂去袖口根本看不見的灰塵,揚起精明的眼。

    「你知道,許給你的蒙古格格是博爾濟吉特氏,也是太后的侄女。太后一向疼你,你總不至於違背她的好意吧!」

    這一招,逼得他微扯嘴角,然而他對多爾博的固執顯然估計得太淺。

    多爾博斂眉,一臉的無所謂。

    「縱是太后的侄女,不是我喜歡的,我亦不願娶。」

    多爾袞定定地望著他,眼睛明顯縮小,耳根子迅速泛紅,再也把持不住地往前賞了他一個耳光,狂怒地朝他咆哮。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清不清楚你自己的身份?你是什麼人?你是戲睿親王多爾袞的兒子,當今攝政王的兒子!」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