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解連環·妲己

第14頁 文 / 曲桐

    玄貘仍君子轉頭。

    渴望一波波在他心底形成,愈來愈熾烈。

    阿菡渾然未覺,玄貘那是一雙男性的眼光,只存在男女間。

    男女之情,還不是這個困鎖遠穗樓十七載的女子所能明瞭。

    就算,她只恢復道術幾分,仍是當今道術第一人。

    就算,她駕風飛行,自在來去,將天下摒除在外。

    可感情啊,她確實還不能體會。

    ※※※

    不多時,六道菜餚被端入艙房,全都是碎爛、入口便化的清爽吃食。

    阿菡將睡枕塞往他身後,小心讓他躺靠坐起,見他身子傷口已結痂,才拉過薄被遮蓋玄貘裸身。

    「來,再多吃一口,合胃口嗎?」阿菡倚坐床沿,吹溫匙上米粥,一口口餵他。

    「你吃了沒?」他看她專注吹溫湯粥的模樣。

    「我沒胃口。」鮮魚清粥的芳香,仍引不開阿菡兩天未進食物的胃口。

    「那我餵你,你一定就有胃口。」玄貘張開的口,又被喂來一匙。

    「你吃飽,就該休息。」

    玄貘並不孱弱,那練武身子,再加上出海十年,可非養在深宮的萬金之軀,捱不得些病痛。黃麟那幾刀算什麼,若不是已銷魂,若不是想讓阿菡多在乎他一些,他早轉醒,早活蹦亂跳去。

    阿菡再餵他一口,便被玄貘拿開手中碗匙,身子落入他懷抱。

    他唇蓋覆阿菡微張的口,將食物抵入阿菡咽喉。

    「你不吃,怎行?」摟入懷裡的纖細身子,果真一點重量都沒。

    她欲嘔出。

    「別吐。」玄貘唇再覆上。

    若吐了就會吐在玄貘嘴裡,阿菡硬是壓下那入喉米粥。

    「來,第一口沒吐出,就吃得下了。」換玄貘以匙一口口餵食懷中伊人。「我說的沒錯喔。」

    表情十足,那個手舞足蹈的玄貘回來了,他還真想得出這種引開她胃口的方式。

    阿菡確定他無事,這兩整天來的憂慮,逐漸散去,但心頭,仍慌亂不安。

    為了玄貘,翻覆去十七寒暑無波無紋的心湖,就算滔天駭浪退去,她再也不是那眼眉盡只懂得嘲諷的阿菡了。

    阿菡細細咀嚼,頭枕在玄貘胸膛,傾聽他規律心跳。

    是放心玄貘無恙,沒吃進幾口,阿菡眼皮就沉重了。

    「你傷有沒有要緊?」她打個大哈欠,身骨盡疲憊。

    「只要你不離開我,一直待在我身邊,我就不要緊。」興奮圍繞他俊臉發亮。

    她伏在玄貘身上,睡意極濃,都兩整天沒闔眼,唇畔微微揚起。

    「你以後御風飛行,也帶著我,好不好?」

    「嗯。」溢出睡眠的響聲。眼瞼拉下,阿菡睡去。

    玄貘輕啄阿菡鼻頭,拉她躺臥,飛笑眸裡,醉意深沉。

    阿菡就伏在他身上,他沒變貓、變狗、變豹、變蜂喔。

    「少主。」武三莽撞闖入,聲音極興奮。「我吩咐伙食房試煮一鍋五侯鯖,你試試味道看像不像?」

    玄貘食指抵唇,示意他退出,就算有天大的事,也得等阿菡睡醒。

    武三這回聰明多了,他小心退出,關緊房門,就怕少主的春光外洩。

    打從少主成年,他們也為少主安排過許多異邦美女,但少主老說不用,武三還真擔心少主是不行咧。

    那樣,少主真會成為玄玥的最大笑柄。

    現下,武三鬆了大口氣。

    ※※※

    月娘穿透窗欞,撒落銀光,混揉艙房內的月明珠子、夜光玉璧,氛圍有致。

    夜,極深沉;人,正初醒。

    「醒了,睡得好嗎?」

    「我怎麼睡著的?」阿菡撐起頭顱,仍眼朦朧,還需再睡。

    「唉呀。」被拐到傷口。

    「我撞到你傷口了,是不是?」阿菡正要拉開他身上薄被細瞧。

    阿菡掛意他,那麼明顯的在意,玄貘歡喜心頭呵。

    褥床共枕,雖衣衫未亂,確是一對恩愛小夫妻,玄貘笑得開懷豪放。

    「沒有,又不疼,我想吻你。」玄貘話甫落,唇已覆上,輕輕一啄。

    阿菡攀緊玄貘頸子,整個人偎入他懷裡,習慣他的親吻,也習慣他的懷抱。

    「啊……我的膝蓋。」她腳一翻,碰到淤血處。

    「來,我看看,很疼喔。」玄貘撩起她褲管,眉頭皺得極低,雪白肌膚青紅一片。

    「還好。」她斂眉。

    「是那時碰傷的。」玄貘取來膏藥為她塗敷,他想起阿菡急急由屏風後轉奔出來,好像是拐撞到了東西。「阿菡。」

    「啥?」

    「你道法全恢復了。」當然為阿菡開心,卻也擔憂她離他飛去。

    「其實沒有,《十三符菉》上有十三式道術,如今,我只剩御風飛行、移形幻身和召喚叱閻羅,其餘的全都失去,大概是蔽體咒的殘害,這也好,剩三種道術就三種。」阿菡不甚在意,具有這三種道法,她自保有餘,更能隨意隨性、自在自得。

    「沒了蔽體咒最好,省得你隨便拿自己來試,我沒有另一瓶氳回散,要再煉製完成,也是幾十年後。」

    「說在你口裡,我比氳回散還珍貴?」有時,阿菡真覺玄貘傻,可他的傻真、耍賴,讓她移不開眼。

    「那當然啊,你是我的氳回散。」他偎上阿菡肩窩,只是大孩子的,撒嬌。「你剛才有答應過我,以後御風飛行會帶我去,不能敷衍我啊,幾天前你飛出這樓船,我還真怕你不回來。」

    「我只是……啊,太久沒駕風飛行,想試試身手。」她解釋那個夜晚的飛離,又打了個哈欠,睡眠尚未補足。「玄貘,我好想再睡,你胸膛借我。」

    說得好自然,他住進阿菡心頭,一切都這麼自然不過了。

    玄貘笑意極深,多希望就這樣,永永遠遠的下去。

    阿菡沉沉睡去,無須是為了入睡後,上窮碧落下黃泉的尋找,那清澈光亮、那頭豹子、那阿娘妹妹之外的惦念。

    那個能去依賴的男人,就在她身旁。

    所以,極安心。

    無須、無須再遍尋得頑執苦烈。

    情漫漫,心悠悠,她甘願是那眷戀糾纏的眼中人。

    身是眼中人。

    「那就是應鐸?」阿菡自然地往後傾,頭正好抵上他心坎,那堵內牆,厚實又寬廣。

    她習慣偎進玄貘懷裡。

    玄貘眼底,好不快樂,眉梢、眼角、鼻頭、唇畔都薰染酥人春光。

    「十年前,我王姊開始鑒國。」

    「你說的是監國嗎?」

    「是鑒往知來的鑒,意思是隨侍我王父身旁,鑒察國家大事。」

    「這鑒國之位,是你王姊首創?我沒在書籍上見過。」

    「聰明,不僅僅是美麗,還有見識。」玄貘誇阿菡也誇他王姊。「她提議興建西京應鐸,讓王城和海港合一,花了兩年時間大興土木,把應鐸擴大成原先的百倍。」

    尚需半天航程,才入應鐸。

    那港灣外,至少泊靠數十艘百尺大船,間有樓船來去,收帆或張帆,忙碌雜沓。再過去些,是座灰白大石砌鑿的城池,宮樓頂漆成寶藍顏色,在大太陽底下亮晃,就像數顆明亮剔透的藍寶石。

    「我從不知道,有這樣的都城。」內心震撼不小,天地萬物,無處不婀娜多采。

    阿菡眸底,翻掀異樣瑰麗。

    出宮確是好事一樁,有愈來愈多物事,滑入阿菡雙眼,嵌印進她心坎,再也不是望也不望入眼底的僅是風雨灰茫。

    阿菡最掛記的,莫過於身後這堵肉牆,好難放手。

    「那你更應該去看看中土、南海或北方城市那些港澳,保證你眼界大開,就拿北邊有個叫汨汐城的地方來說,海潮早晚在城裡來去,因此以汨汐為名,若說她是河渠交錯,倒不如說她是建立在淺海地帶的一個城市……」話裡飛笑,似是天下就在玄貘腳邊。

    阿菡竟隱約期盼這個想法,他口沫齊飛的汨汐城,活靈活現。以前,她僅知,關緊宮門,擋去人心貪婪、世情險惡,那些兀自日往月來、春夏秋冬的日子,一滴滴灰滅了。

    「我帶你去看看。」

    「嗯。」輕輕頷首,但是,還有和玄貘共處的時光嗎?

    生分別,死離棄,是再自然不過,一入玄玥應鐸城,也是她向玄貘拜別時。她要尋妹妹去,那怕踏遍西島聯盟、翻遍大小數百個島嶼,她也要找著妹妹。

    拋不下血緣親情,卻斷然處決其他情分,更不管不理心頭正冒出的掙扎。

    掙扎啊?遇著他,便開始去體會那向來被她隔絕開的心念。

    「喏,你再看,更遠些,丘陵入口處,那座便是東都花瀲城,有沒有?一座座亮黃顏色的宮樓。」

    阿菡順延他左手左指的方向看去。山巒起伏開始處,同樣是座灰白王城,就宮樓頂是晃閃黃顏色。

    「入了應鐸……」她胸口抽緊,裂疼,這就是不捨嗎?阿菡眼簾滿映那愈近愈大的藍顏色、黃顏色。

    玄貘不及阿娘妹妹,確是血緣親情外,最掛心最在意。

    「啥?」玄貘斜下頭,沒聽清楚她剛才咕噥些什麼。

    「莫……」莫不是要分離了。話還沒機會成句,便被性急地打斷,小細腰還被擁緊,他頭顱立刻偎上阿菡肩窩。

    「你叫我貘。」不正代表兩人更親密了,玄貘費盡苦心才黏賴到這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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