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曲桐
「阿娘。」是阿菡驚駭喊母聲音,胸口氣岔地暈厥,她拚命追隨。
阿菡魂魄離身,千里尋娘,直到地府屏門,衣擺被拉拖住。
「由她去吧。」
一回身,她望見了純潔無瑕的湛藍光亮。
「何苦霸著,歲命已盡,無力回天。」
「我減去歲壽,定要阿娘魂歸魄回,就我、妹妹、阿娘三人永遠不離不棄。」
那不染俗塵的光,疼惜頓生。
「同樣的驕傲、頑執。」輕歎。「你不只承繼她的天賦道法,就連性子也一模一樣。」
阿菡不明白。
「身為人母,她已盡了最大心力;身為人妻,她輸了全部。阿菡,你可知?就成全你阿娘。」
「成全?」聲音低啞,還是不懂,心沉落得慌張。「我,胸好悶疼,我阿娘真是不值,要不是那臭男人,我也不會失去她。」
「為何壓抑?阿菡,胸裡鬱積,號叫便能去淤塞。」
那眸光安穩得要她撇不開,撲簌簌地,淚落滿臉。
「這裡痛喔,我疼疼。閻王爺一定會把那臭男人送進十八層地獄,炸他、煮他、煎他……」
她噗哧,擁摟著的竟是只樣貌可愛的豹形之驅。
亦或者,人心不若畜生,阿菡念轉術啟,在夢境裡,她唯一的入夢,將那清澈光亮,幻化為黑豹之身。
豹頭抵抵她胸口,賣乖撒嬌,存心要讓她哭罷便笑。
「喔,你搔得我好癢……」阿菡氣不順地斷斷續續,間雜輕輕笑意。
它暖烘氣息,溫熱她冰寒的心弦。許久、許久了,就算阿娘妹妹在旁,她始終都孤單,原來,她也需要被寵溺。
這豹子,竟輕易讓她灑淚,又輕易任她燦笑。
「那你笑,我就不咬你。」
阿菡白皙水嫩肩膀上有一排細碎牙痕。
「嗯。」她被迫展顏,再抱緊豹頭,像攀住什麼。
「呵,我醉了,我醉了。」醉在她笑容裡,豹子東倒西歪,還噗一聲四腳黏地,欲逗得她更開懷。
她淚去笑展眉,母親雖慈愛她,但那是身為人母的天性,無關愛不愛。或許,她從未體會,也就沒有所謂的成不成全。
好幾刻鐘過去,她轉醒,那豹子呢?
怎麼,它偎在懷裡的氣息,還舒服暖和,彈去她的寒冰。
豹子的溫熱,始終纏繞在妲己記憶底處。
當魂滅魄失,她終再望見,那澄澈靛藍眼眸裡,憐惜叢生地要她眷戀不忘、不忘……
就算魂形具滅。
再不入輪迴。
截斷來世。
亦不忘。
「天祐吾國,天祐吾國……」當叱閻羅劍從妲己手中掉落,她身形搖搖欲墜,前來追捕兩姊妹的將兵無不額手稱慶。
近在妲己一箭之遙的黃麟,正得意擄獲美人。才伸手碰觸她衣袂,便臉色慘白地抽回,奮力甩開纏住右手掌的兩隻蠍子。
「啊!」黃麟被螫咬的慘叫,頭頂發麻,冷汗直冒。
「唉喲。」一聲疊著一聲,響遍。
原先團團圍住妲己的兵將,一哄而散。
「別擠,走開。」是人撞人、刀劍擦碰刀劍的響聲。
「不要推,你砍到我了。」莫不駭然,沒有人敢再上前去抓妲己,除非,那人要死。
蔽體咒乃十三符菉中最陰邪道術。
咒語一下,肌膚滿佈毒蛇、蠍子。不消三刻鐘,血肉化成白骨;再過兩刻鐘,白骨、血水化為烏有;然後,蠍子、毒蛇消散,屍骨不存。
妲己一身頓成毒蛇蠍子的美味大餐,連這些海戰生死出入無數的兵將,莫不面上血色盡失、身子不住顫抖發冷,嘔……
移身幻形為黑豹的玄貘,還沒時間去意識形體上的改變,他由眸底錯愣轉為胸口悶塞。
妲己何苦蹂躪血肉至此?當真生有何歡、死亦何哀了嗎?
假若生死齊一、世俗不拘,淪為階下囚會比蔽體咒恐怖嗎?
「武三,我那瓶氳回。」妲己不準死!玄貘浮起強烈信念。
不準死!
剛剛她劍掃千軍,血流遍野,一副未皺眉低眼的冷漠神情哪裡去了?竟然、竟然就這樣了斷生命,她以為生死都那麼輕易、都那麼隨她心念嗎?
不!玄貘不准她死。
玄貘沒來由的火怒,她天賦異秉,她道法隨身,卻糟蹋生命至此。
蹲低身形的武三,不知所措,主子的皮裘袍衫攤落一地。
武三都快精神錯亂,要不是剛看過妲己把奴僕化成大鵬鳥,他怎肯相信少主被變成豹子。
「臭妖女!死妖女!竟敢把我家主子變黑豹。」武三憤恨難平,定將妲己大卸八塊。
「還廢話,快拿我的氳回散,不然,妲己就沒了。」玄貘狂吼,他急得揮擺前肢。
「我去砍死那妖女。」
「還砍,她就快魂飛魄散,屍骨不存。」玄貘怒瞪,倒底該怎樣和武三溝通?雖非人身,但武三隨侍多年,至少也得有一丁點的心意相通啊。
武三提起大刀,往妲己方向走來,其他人則退到安全地帶,噤聲,包括剛才差點殘廢右手的黃麟。
一群漢子懼怕得連靠近都不敢靠近,搞不好站近些就會出事,都有人被變身豹子,還有什麼不會發生。
妲己是妖女,舉世無雙的妖女。
「武三,你莽夫啊。」玄貘狂吼。
既無法心意相通,玄貘只好採取行動,對付莽夫,只能用做的。
咦……啊……他連動都沒動,還重重地摔坐原地。
嗚……哇……摔得不輕,他心底嗚咽極。
忘了變身四腳動物,只單單移動後肢,當然得摔上一屁股。
玄貘記取教訓,前肢配合後肢,一不小心衝跑得猛烈,將武三壓倒,還往武三驚恐的臉,齜牙咧嘴。
「少主,我是武三,你忘了?」
「誰忘了,我只要氳回。」玄貘動齒、動舌,再加上前肢抵住武三頭顱,翻出他懷裡東西,撒落一地,弄得玄貘豹頭狼狽。
找了半晌,翻出一隻黑色陶瓶。
武三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怕極少主健忘,一口咬了他當晚餐。
玄貘口咬陶瓶,示意武三打開。武三這回聰明多了,隨即啟開塞子,交回少主口裡。
「少主,你要幹嘛?這瓶氳回散是稀世珍寶,以百種每十年才開花結果一次的藥草製成。」那還僅僅是藥材不易取得方面,若再算上得放在丹爐內吸收五十年的日月精華這步驟,煉製氳回比登天還難。
武三碎碎念間,玄貘將氳回灑落,妲己膚上的蠍子、毒蛇隨即消散。自古,一物克一物,萬物方能生生不息,這舉世珍奇的氳回散,是化解蔽體咒的唯一藥方。
玄貘深呼口氣,胸臆悶塞頓散,露出舌頭,往妲己臉蛋舔。
好個艷麗絕倫的女子,膚如凝脂,吹彈即破,才多舔幾下,就泛紅。玄貘真的沒偷偷咬她,眼底洩出無辜神色。
她臉好燙。玄貘再舔過她唇鼻,幸好仍有氣息,就微弱了些。
好端端的性命,幹嘛非死不可?
還有比死更難的嗎?
從來,玄貘管不得自不管,管得的也僅求盡心,這回,他是不計代價的力挽滔天狂瀾。
這女子孤絕得惹他非救不可。
非救不可!這妲己,他管定,看她還能如何求死。
「來人,抓妲己。」黃麟恢復意識。
當然,對於靠近妲己,黃麟是有所畏懼的,手掌上的痛,讓他不敢貿然向前,不過,他還有一群可供差遣的將士。五丈原上,全是他黃嶼的軍兵。
「麟少主,妖女是我家主子的,無艷姑娘給你。」武三立起身子,抬起他大刀,擺明誰都不准動妖女,除非主子點頭答應。
「當然,無艷也是我的。」黃麟冷哼。「我說武三,玄貘都變成畜生,我看你還是投身到我這來,今天,不管是無艷、或是妲己,我黃麟都要定。」
「你無恥。」
「會有誰知道?在這五丈原上,我只要推說你和玄貘都被妖女殺了……武三,我這是放你一條生路。」
「只要我武三還有一口氣在,你們就休想動我家主子。」武三揮起大刀,準備來一個殺一個、來一雙砍一雙。
玄貘豹身昂然,怒吼逼近主僕的叛徒,冷睨卑鄙的黃麟。
十年的飄洋過海生活,他並非在王父王母砌築的宮殿中長成,單單僅是一個無憂無慮、不知民間疾苦的殿下。
人心醜陋為己,玄貘清楚得很,卻絕不讓這些事在身旁週遭發生。王父說過,身為王族,比尋常人更有餘力去成就自我,凡是玄貘企盼,王父都未拒絕。
刀光血影,武三終究寡不敵眾。
玄貘以迅捷跳躍、銳利牙齒噬咬欺前的叛眾。
「黃麟,你毀盟約。」
「什麼狗屁約。」
「你卑鄙小人。」
「過了今天,沒有人知道五丈原發生過什麼。」
「你的如意算盤未免打得太早。」竄入兩條矯健身手。
幸好,人趕到。
「武大、武二。」武三開心大叫。
打從少主九歲那年出海,武家兄弟便護守主子身側,主子若有損傷絲毫,那是三人最大的恥辱。
「妲己這妖女就給你們,我們帶無艷走。」黃麟見苗頭不對,兵將疲乏,所剩無幾。
「少主人呢?」武大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