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秦君行
「他的媽媽是台灣人啊!報紙上不是說台灣是他母親的故里?」徐少艾現在才發覺,她對他一點也不瞭解。
除了報紙上寫的資料以外,她還知道他的哪些事?
沒有了,真的沒有了……
他們是男女朋友,不是嗎?她怎麼會對男朋友的出身一知半解,而他怎麼可以對她隱瞞這些?
「可是無論哪個傳播媒體,從來沒有人有辦法證明這個說法屬實,當年沒有人見過皮爾的太太懷孕的樣子,更沒有人知道米契是何時出生的。」
常寺禮相信一定有很多人存著和他相同的疑惑,只是他們沒有機會問出口,畏懼費雪家族的勢力,沒有人敢在這些八卦上鑽研。
他們指出的盲點愈多,徐少艾的心擰得愈緊,扭絞變形的心房隱約有東西流了出來,苦苦的也澀澀的。
「不知是否刻意避開,關於費雪家族的報導,很少提及女性成員,聽說米契還有一個妹妹,也是主攻鋼琴。」常寺斌接獲弟弟提示的眼神,忙著說道。
「自從皮爾·費雪在聲勢如日中天時急流勇退娶妻生子開始,華茲·費雪再也不在公開場合提及皮爾的名字,他們父子之間的感情漸漸由濃轉淡,有人猜測這和皮爾不顧反對娶了一個不懂音樂的女人進門有關,別說華茲還是個有著嚴重種族歧視的高傲男人,當然鄙棄台灣來的媳婦……不過他之後對米契的重視,又有點搬石頭砸自己腳的難堪。」
「常老師,你想我幫你什麼?」顧不了是否唐突,徐少艾打斷了他,覺得心底再也容不下其他聲浪了。
原來痛苦也有聲音,她依稀聽見自己心痛的聲音。
她和一個完全不瞭解的男人同居了一個多月!老天,她怎能自欺欺人這麼久?
是不是今天沒有他們的當頭棒喝,她還要深陷在自己編織的謊言之中?其實,也許她一直很清楚自己不瞭解他,心裡幾番也想開口問他,可是又怕性子沒個準兒的他會發怒……
終於看清楚她的愛一點把握也沒有,她害怕唐琛隨時會離地而去。
心好亂好亂,惆悵在她的心底點滴滋生。
「少艾,常老師是想麻煩你去拜託一下唐先生,看他是否願意答應讓學校做一篇獨家專訪。」常寺斌笑得有些尷尬。
「如果他願意,也許我們可以從字裡行間推敲出蛛絲馬跡……」常寺禮一心想善用米契·費雪的名號來打響T大交響樂團的名氣。
若能說動從不受訪的米契答應校刊社的訪問,社會上多少新聞學術單位要對T大刮目相看,甚至將注意力移至他帶領的交響樂團上。他相信自己教出來的學生,他們不是能力不夠,只是缺少一個有力的傳播媒體將他們的好發佈給全國的民眾知道。
「我會向他提,但我不敢保證他一定答應……」忍著心傷,徐少艾說得很保守。
將私密公開,他不會同意的吧?他連她都不說了……
「對了,徐助教,能不能請你順便幫我問問看唐先生使用過樂器室裡的鋼琴後有什麼感想?如果他不滿意,我好去租一架新的給他使用。」
「他到學校用過樂器室的鋼琴?」
徐少艾怔怔地看著他們,只覺得腦中一片轟然,彷彿晴朗的天空忽遭黑雲壓頂,埋藏的恐慌猶如掙脫了牢寵散在空氣中,令她心頭掠過一陣涼意。
「你不知道嗎?近半個月來,唐先生幾乎天天到樂器室報到。」常寺禮的反應比她更驚訝。她和米契住在一起,對他的作息該是比他們更清楚吧。
「怎麼可能……」頓時,徐少艾陷入了一種空前的絕境,那是種連思考都停頓,連呼吸也停滯的癡呆狀態。
他騙她,他騙她……他居然騙她?!
什麼演奏會前三小時才排演,什麼平日不練習都是欺騙,可她竟信了他,而且毫不起疑。
她記得昨夜才問過他,白天都做些什麼,他又是那樣笑著看她,然後說他每天都在認識台北的道路,說什麼棋盤似的錯綜複雜的馬路讓他記了一條又忘一條……自始至終,他沒有提及彈琴的事,她抱怨他從不到學校接她下班,他也只是笑著摟她,說她像個長不大的小孩……
他隱瞞了來過學校的事實。
為什麼?
為什麼要騙她?
他的愛與不愛,他的心在哪裡,他用什麼心情摟她入懷,這些全成了她此時此刻最想得到的解答……
可憐的是,她連質問的勇氣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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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天空沒有星子,看不到月亮,入冬又乾又冷的北台灣,難得陰雨綿綿。
台北東區一家著名的五星級飯店,一夜住宿高費達八萬多元的總統套房裡,唐琛出現在此。
「距離台灣的演奏會還有一個多月,你為什麼事前三個月就跑來?」語帶質問的男人雖然白髮蒼蒼卻聲如洪鐘,身形高瘦的他就是聞名遐邇的指揮家——華茲·費雪。
「是你說的,台灣演奏會之前的時間都是我自己的。」唐琛的視線打從進門就不在他身上,雙眼冰冷得像是無生命的水晶。
「我沒有答應你可以到台灣來!」華茲專橫的說,再一次被他的態度激惱。
打從米契懂事開始,對他說話就一直是這副不卑不亢的樣子,那麼多年了,他卻仍舊會被氣得火冒三丈。
他不能容許別人在言語上忤逆、頂撞他。
「既然時間是我自己的,我高興到哪兒度過不長不短的三個月是我的自由。」唐琛說話的語調依然不躁進也不拖泥帶水,一貫的冷漠。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到台灣來的這段時間干了哪些好事!」華茲按捺不住的怒吼,「是誰允許你擅自向外界發佈台灣是你母親的故里?」
當初他是為了大局設想,才心不甘情不願的答應米契讓台灣成為全球巡迴表演的首站,倘若他不從了米契的這個要求,那麼全球巡迴的這張大支票,將沒有人幫他兌現。
教一個後生小輩要脅,他一點也不以為忤,反正在外人眼中,風光的人是他,左右音樂爵士每一步的人亦是他。
「還需要我多說嗎?知道我的人應該早就曉得我的母親是台灣人了,當時我名義上的父親——皮爾·費雪娶了台灣媳婦的事可是上了紐約時報的大頭條。」唐琛譏嘲的諷笑,狠狠地踩住華茲的痛腳,等著他暴跳如雷的反應。
在音樂界向來呼風喚雨的華茲,肯定不曾想過獨生子竟會愛上一個不懂音樂的台灣女子,斷了他的所有期待吧?
果不其然,被刺中痛處的華茲勃然大怒,「你不會說出來的,我一手養育你長大,請最好的鋼琴大師來培育你的音樂素養、激發你的音樂天分,是我給了你這一片天,你不會罔顧這些的。」
「但我也不會永遠當你沽名釣譽的棋子。」唐琛直言不諱,絲毫不將他的怒火放在眼裡。
「你說什麼?」華茲陡地不安,想起了一個徵兆,「為什麼要向別人介紹你叫唐琛,你的名字明明是米契·費雪,你想讓外界誤解什麼?」
外界知道的米契是費雪家族的第三代,體內徹徹底底流有費雪家的血液,而他今天的這個舉動無疑是想要勾起眾人的疑心。
「他們不會誤解什麼,我只是澄清一直沒有機會說出口的身份罷了。」相較華茲的暴躁易怒,唐琛不慍不火的樣子恍若置身事外。
「我叫唐琛,我的母親叫唐水荷,曾經是台灣鋼琴界的第一把交椅。至於我的父親,則是她的啟蒙老師,因為這是一段不倫之戀,所以在外界眼中我是一個私生子……」他停頓了一會兒,目光定在華茲身上,似帶著諷意。
「不過對眼光犀利、直覺敏銳的你而言,我卻是一個可造之材,所以你挑了我成為費雪家族的一分子,讓我登堂入室扮演起費雪家的第三代……費雪大師,我可有說錯?」
他不可能說錯,八歲那年的生日,他突然對天天與鋼琴為伍的日子感到厭倦,總是羨慕同年齡的小孩可以和朋友玩在一起,而他每天一睜開眼睛就是練琴,閉上眼睛的前一刻還是在彈琴……因此他起了強烈的反彈,第一次做出抗議,那是他唯一也是最後一次的抗議。
唐琛猛力地搖了搖頭,想搖掉惱人的回憶,但回憶的可恨之處,就在於它的無孔不入。
就在那天,那個印象中嚴肅無情的爺爺,滿臉氣憤的修理他一頓,大罵他不知好歹,同時也激動地道出了他的身世,教他從此閉上了嘴不再多話,默默的承受所有加諸而來的學習與練習。
原來,他根本就不是費雪家的小孩,一點血緣關係也沒有。
他的親生母親唐水荷,在生下他一年後罹患肝癌,由於癌細胞迅速蔓延擴散,只好到處尋找可以托付小孩的適合家庭,她沒有找上他的父親,不想破壞他的婚姻,也不要這段地下情曝光傷害孩子,於是她想到當時正在廣收學生的華茲·費雪,不做他想,立刻將他送至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