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桑語柔情問潭心

第4頁 文 / 齊萱

    「我記得那是在我二十出頭,才開始當官之時的事,因為不滿當時朝廷中奸人橫行,屢次上書為一些正義之士作辯論,終於引起某派奸佞的不滿,頻頻找我麻煩,我便乾脆南下散心。一日午後,偶然在鄉間望見一位姑娘想摘溪畔的花朵,我揚聲示警,說那片薑花太靠溪側,恐有落水之險,還不如由我下去採摘,後來便是用那方白帕包裡住枝梗,全部送給了她。」

    算一算他們相遇的時間,夏侯猛頓覺一陣心痛,如果……。「將軍何以認得那方白帕?又怎麼確定您當時遇到的溪畔之女,就是我娘?」

    「白帕是我的,我自然認得出來,」曹操並不想把白帕內面繡有他小名的秘密,說給故友之子聽,只想將它當成他與昔日溪畔之女永恆的回憶。「至於如何確定……你的母親原本可是姓步,閨名單一個『幽』字?」

    見夏侯猛臉色一陣雪白,曹操已經知道自己全猜對了。「唉,她是百年難得一見的佳人,你知道我性喜美好之物,當下便向她表白了心意,但她卻只是面帶微笑,跟我說了一句:『太遲了。』你的父親想必就是當時令她思之歡喜的來源吧,他是個幸運的男人。我只是萬萬沒有想到她後來嫁人的,竟是另一門夏侯家,更沒有想到在二十幾年後,我會與她的兒子並肩作戰。」

    「將軍……」夏侯猛現在當然知道母親口說:「太遲了。」之時,心中想著的是誰,但在自己椎心刺骨的此刻,又何必粉碎曹操那個懷抱多年的美好回憶呢?

    「孩子,告訴我,帕上所寫的事……?」

    其實白帕上僅寫著母親病危,要他速回的短短數語,但夏侯猛知道憑他的精明,十之八九應該已經猜到了結果;本來事隔多年,對於曹操是否真如他自己所言的那麼念念不忘昔日溪畔之女,夏侯猛委實有著深深的懷疑,畢竟他剛才所謂的「性喜美好之物」,換做一般人來講,根本就是單純的一句「性好漁色」。眼前的情深義重,除了「得不到,永遠是最好的」心理因素之外,恐怕還是因為在他內心深處,終究藏有多情的種子,如今經一方白帕的催發,才會整個萌芽滋長開來吧,因此對於殘存的十分之一,便不免仍抱以渺茫的希望。

    想到母親臨終前的淒涼與囑咐,夏侯猛頓感悲憤交加,打從母親過世後,便一直隱忍至今的淚水,竟就在他最想不到的人面前淌下。

    「她……已仙逝?」曹操難得激動道:「你年方二十五,那她最多應該也才四十餘,如此年輕,便天不假年,真是可惜,到底是得了什麼病?」

    夏侯猛聽到最後一個問題,卻猛然抬頭,正視曹操應道:「我母親無病無痛,乃是心碎而死。」

    這話答得毫無理性,可是夏侯猛那雙年輕眼中所迸射出來的狠厲精光,卻令久歷沙場、身經百戰的曹操也不禁為之一凜。

    在別後的近三十年當中,步幽那美女究竟發生過什麼事?而她走過的一生,又在她這堪稱俊美的兒子心上,投下了什麼樣的陰影?

    第二章

    五年後

    東漢獻帝建安十年?夏末

    豫州?許縣

    「將軍,刁小姐走了?」

    把披肩解下來,順手交給李章,夏侯猛忍不住笑出聲來。「小心她還沒走遠,聽到這稱呼,又回頭來整治你。」

    不料李章竟將他的戲言當真,打個哆嗦,手中的披肩還差點落了地,更有趣的是這些他全不管,一雙戒慎的眼睛早向府外頻頻望去,口裡還問道:「真的嗎?

    她居然沒走,都已經住了快一個月,還不回陽泉去,真是——」

    等聽到夏侯猛朗朗的笑聲,李章才曉得自己上了他的當。「少爺!」

    「啊,這稱呼順耳多了,近一個月來,被你早晚『將軍』長、『將軍』短的叫,真是有點煩,你曉不曉得?」

    「你本來就是名聞天下的『鎮潭將軍』,尊稱你將軍,又有什麼不對?」

    「算啦,什麼名聞天下?別人不知道,你當我也不曉得?天天那樣叫我,根本就是為了在我那妹子面前逞莫名的威風。」

    被主子戳穿意圖後,李章索性敞開來說:「誰教刁小姐老愛尋我開心。」

    「她才二十嘛,小丫頭調皮一些,你也好跟她計較?」夏侯猛一副拿貼身侍從沒辦法的樣於。「我和她自小一起長大,她當然聽不慣你在自己府中還用那麼剛硬的稱謂,也看不慣你什麼都要照規矩行事。」

    「沒有規矩,何以成方圓,照我說呢,我們這將軍府雖小,但規模仍可——」

    夏侯猛一見他有長篇大論的態勢,趕緊伸手示意他打住道:「夠了,夠了,我懂、我明白、我知道你這位年輕管事最怕我的排場和氣勢不如人,其實許縣這裡的將軍府多不勝數,有什麼稀奇,而且真擔得起『將軍』兩字的人,在我心中也一直僅有一人。」

    「那怎麼同,且不論這些年來聖上所賞賜給他的封號與頭銜有多少,現在誰見到他,不都只尊稱一聲:『曹公』?正因為如此,我才覺得有把你這位將軍叫『大』的必要。」

    這下夏侯猛笑得可就更凶了。「我頭一次聽人家說『將軍』是可以被叫『大』的,都快當父親了,還有這麼多稚趣的想法,真是拿你沒轍。」

    提到這個,李章可又有新的題目可以發揮了。「對呀,少爺,我今年二十三,就快當父親了,而你已屆三十,卻還孤家寡人一個,不嫌孤單?不覺寂寞?」

    「我的天啊,你這位全府總管管得也未免太多了一點,小心我解了你這十年來的『貼身侍從』之職,要你專心留在府內管事。」

    話雖說得硬,但層角的笑意卻沒騙過與他朝夕相處了三千多個日子的李章。

    「我也不想管這麼多,但我不管成嗎?老爺他們遠在陽泉縣,這些年來又都由著你在外遊蕩,始終沒有安定下來的打算,以前孔老夫子說:『三十而立。』少爺,需要我再提醒你一次,這回刁小姐正是為慶賀你三十壽辰而來的嗎?」

    本來就坐在矮榻上的夏侯猛聽到這裡,索性曲起手肘,換了個更舒服的斜倚姿勢,再興味盎然的問道:「我當然知道她是為何而來,還有呢?」

    「還有俗語說:『成家立業。』可見自古即有明訓,應該先成家、後立業,好吧,就算你想倒轉過來做,現在的成就應該也不算小了吧,這些年來,你跟著曹公和兩位夏侯將軍,除了在官渡大敗袁紹以外,又在接下來的建安七年九月出擊屯據黎陽的袁紹之子袁譚和袁尚,每戰皆捷,迫使他們退回根據地鄴。」

    論起主子的豐功偉業,李章一向要比誰都來得興奮,簡直是話匣子一開就停不了口,乾脆一口氣說個夠。

    「建安八年春,再追擊袁譚而進軍鄴,八月並因進攻荊州劉表而在西平駐留了一段時間;建安九年三月開始包圍鄴攻擊袁尚,五月曹公接受你的獻策,在鄴城周圍掘濠,使漳水決潰入城,到八月終於破城而入;今年正月曹公殺了袁譚,進一步平定了冀州,三個月前,你還征服了黑山變民的首領張燕——」「是勸服,李章,」夏侯猛聽他就快要吹噓過頭,趕緊制止道:「勸服,不是征服。」

    「反正都一樣讓張燕率眾十餘萬歸順曹公,差一個字有什麼關係?」

    「關係可大著呢,你沒聽過失之毫釐,差之千里嗎?」

    「少爺,重點不在這,而在於你如今已算功成名就了,為什麼仍不肯論及婚事?」

    為什麼?

    這個問題在他心中一遍又一遍的迴響,於是平時總被他強壓在內心底層的一個記憶,便漸漸的浮現上來,迅速扯動他的情緒。

    「猛兒,為娘一生就這一個遺憾,不,是就這一個污點、這一個仇恨,所以如果我還能夠苟且偷生下去,那麼便無論如何,也都不會將這秘密說出來。」

    「母親,您別再說了,我的事業才剛起步,才剛要為您露臉,您怎麼可以在這個時候丟下我不管,母親!」

    「猛兒,」臥榻上的步氏瘦骨嶙岣,早就失去了她年輕時的絕代風華,但一雙閃亮的眼眸,卻仍顯露出堅毅卓絕的個性。「聽我說,你仔細的聽我說,若非你已二十五歲,若非你生得如此俊逸,長得這麼挺拔,又已經在戰場上嶄露頭角,我也不會放心離去了,孩子,若沒有你,別說是二十五年了,恐怕近三十年前,我連二十五天都活不下去。」

    「母親!」夏侯猛面對顯然已覺得生無可戀的母親,突然有回復童年的錯覺,在母親的面前,饒是他再功勳彪炳,也永遠都只是個孩子而已啊!

    「但現在我已經不想再撐下去了,我已經撐得太累、太苦、太心傷,你應該要替我感到高興,因為我終於能夠安心的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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