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頁 文 / 齊萱
「什麼?」關宇懷疑自己是聽錯了。
「令叔既早有心上人,就該與有情人終成眷屬才對,等我養好了傷,與二哥回到王府後,自會想辦法了了這場有名無實的婚姻。」
「但是……但是。」關宇頓覺茫無頭緒,怎麼會變成這樣呢?不過這麼一來,不也正好成為自己天大的良機,唯其如此,更不能任由她就此離了他「關」家範圍才是。
「沒有什麼好但是的了,」湘青轉頭跟載皓說:「二哥,我們該走了吧?我有點累,想要早些上床休息。」
載皓才扶著湘青走了兩步,關宇已經追上來說:「小嬸嬸,你真的不想見一見叔叔?」
湘青停了一下,卻沒有回頭。「不必了,關宇,見面時想跟他說的一切,我都已經寫在信裡,成全他的感情,我想應該也是我償報他恩情的最佳方式。」
等關宇回過來,想再邊問她為何那麼說,又要償報什麼樣的恩情時,她和載皓所乘坐的馬車卻已經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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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侄子送來的信,關浩的臉色極其複雜,半天作不得聲,只如一座泥塑像般,呆坐在椅上,眼神不辨悲喜,但身子卻微微輕顫著。
關宇在一旁等得實在不耐煩,也沉不住氣了,便開口喚道:「叔叔、叔叔,您真不想見見格格嗎?我從沒見過那麼美、那麼艷、那麼雅、那麼賢淑的女子,您不願與她成親,完全是因為您還沒有見過她的關係,一旦與她見了面,我保證您也會跟我一樣……。」發現關浩本沒在聽他說話,關宇索性閉上了嘴,忍不住有些悻悻然的。
等關浩終於有所行動時,卻仍不是跟侄子說話,而是走到窗前去輕聲吟道:
「星痕香,紅燭淚,點點愁人離思。
桐葉落,蓼花殘,雁聲天外寒。
五雲領,九溪塢,待到秋來更苦。
風淅淅,水淙淙,不教蓬徑通。」
「叔叔,您在念什麼?」
「她寫在信上的詩。」
「怎麼那麼蕭瑟。」關宇沉吟著:「她本來還沒那麼悲觀的,都怪西湖旁那一撞,不但傷了她,撞出那個二貝勒,也撞出她莫名其妙的決定來,不過那載皓可真疼妹妹,哪裡像你這個叔叔,只會害侄子,成親啦,拜堂啦,陪著格格千里尋夫啦。」
關浩漾滿一臉迷迷濛濛的笑,轉身便敲了一下他的頭道:「你有完沒完。剛才不是還拚命的稱讚她?為叔的已經讓你獨自欣賞她一個多月,怎麼?你覺得我還不夠慷慨,是不是?」
關宇露出一臉的不解。「叔叔,您……沒有不舒服吧?」
關浩把信收好,塞進懷裡道:「臭小子,見面沒多久便忙不迭的觸你叔叔霉頭,你才不舒服呢;我很好,前所未有的好,這輩子還沒有這麼好過。」
「怎麼?您找到您那位意中人了。」關字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手中握有這麼一封信,就像讓您吃了顆定心丸一樣,往後您便可以安心的與舊愛揮別,另結新歡。」
「我與『格格』素來不識,何來舊愛之說?」
「話是您自己說的,日後可別想反悔,」關宇狡猾的笑了。「既然您不懂得珍惜,那我就要——」
「您想胡作非為些什麼?」關浩猛然打斷他說:「別忘了她是你的嬸嬸。」
「只要有真情摯愛,世俗的眼光,身份的牽制又算得了什麼?」關宇豎起食指來說:「先別急著教訓我,這些話可都是您自己以前教我的。」
關浩朗朗笑道:「沒錯,全是我教你的,但以前是言教,這回我可要來個身教,對你小嬸嬸,我看你還是趁早死了心吧。」
「您說什麼?叔叔,您怎麼可以這樣出爾反爾,您一向不是最反對用情不專,三心二意的嗎?怎麼這回全變了樣。既然當時都勇於逃婚了,今日又何必依依不捨。您不是早就有了心上人?」
關浩已率先往外走,聞言才轉頭微微一笑道:「我是啊,兩年前,不,應該說是六年前便已種下情緣,走吧!」
關宇茫然的邊上來道:「上哪兒去?」
「新月園。」
「上新月園?麻?」
關浩已經不理他,逕自轉出門去。「去把你小嬸嬸給接回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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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格,貝勒爺說他今晚會在總督府中住一宿,不回園裡來了,請格格不必等候他,早些回房安歇。」
「知道了,你們都下去吧,我這就回房。」
湘青在侍女的輕扶下,往自己的房間行去,其實腿傷已無大礙,或許是她本來就傷得不重,也或許是南星的醫術的確高明——
不!不要再想他。母親為盲目的傾慕浪擲青春,乃至於生命,難道自己也要步她的後塵,絕不!
不!湘青告訴自己:我絕不步母親的後塵,絕不!
到門口後,她便遣退了侍女,微跛著踏進房內,奇怪?怎麼房裡一片幽暗?侍女忘了幫她點盞燈了,湘青正想拿小籠中的燭火引點桌上的琉璃宮燈時,突然有人吹口氣,把她手中的燭火給吹熄。
「誰!」湘青嚇了一大跳,這人無聲無息的,可見早已躲在她的房裡。
「我是關浩。」黑暗中傳來一個低沉的男聲。
「關浩?」湘青猶自心存餘悸,便悄悄的往門的方向挪去。
「格格切莫驚慌,我的確是你從未曾謀面的夫婿關浩。」
沒錯,這是她記憶中的溫柔嗓音,但在暗夜聽來,為何又那麼酷似……南星?
湘青連忙甩甩頭,暗罵自己太過癡迷,難道她忘了昨日那有孕的婦女,和稚齡的孩童了?
關浩見她半日沒有回應,還以為她仍然不肯相信自己,便再出聲道:「格格莫非是對關某的身份有所懷疑?」
「我……」
「六年前與格格分別之前,我曾說了一句話,格格可還記得?」
「當然記得,」但湘青卻也機伶的反問:「公子呢?公子也還記得嗎?」
關浩輕聲笑道:「雨荷,你果然仍慧黠如昔,我當然還記得與你分別之前所說的話,我說:「青衫憔悴卿憐我,紅顏飄零我憶卿。」
「關公子,果然是你!」湘青驚喜交加的說:「當年贖身之恩,請容我拜謝。」
關浩搶前一步扶住她,「我聽關字說格格昨日為救一個小娃兒而傷了腿,療傷之後卻立刻就離開,不欲人謝?既然如此,關浩的心情,格格想必也可以體會,這拜謝之禮就免了吧,咱們心照不宣,關浩心領了便是。」
「關公子,你……還是叫我雨荷吧,除了王府內的幾個人之外,並無多少人知道爹其實有兩個女兒,所以——」
他們相隔僅有數寸,湘青甚至可以看出他模糊的輪廓,高大英挺的身影,果然與她的記憶一致,但為什麼也和某一個人十分相似呢?
不!她打了個冷顫想:我絕不能再放任自己的思緒,再這樣下去,我非瘋掉不可。
「格格何必妄自菲薄,我知道你其實並不嚮往豪奢繁華的生活與冠冕堂皇的身份;不過幽夢齋中,關浩曾對『雨荷』出言無狀,還望你恕過。」
有關於自己真實的身份,代嫁的理由及經過,湘青在昨天交予關宇的那封信中都已約略敘述了,她一直深信關浩是個明理的人,必能體諒她的用心,寬宥王府的欺瞞,如今看來,自己的信任並沒有落空,只是關浩特意來這麼一趟,又是為了什麼呢?
「公子再這麼說,我就更汗顏了,」湘青問道:「對了,公子要來,怎麼不事先通知一聲?家兄湊巧不在,我——」
「我已與載皓碰過面。」
「你已見過二哥?什麼時候的事?」
「傍晚時分,」關浩溫柔的聲音,猶如和風撫慰,今湘青稍覺安心。「我跟他說我想單獨與我的妻子談,想不到貝勒爺不但一口應允,還知情識趣的避開,把整座新月園都留給了我們。」
「妻子」一詞頗令湘青心悸,自己在信中不是已經暗示他可以另娶所愛,不必記掛這場婚姻了嗎?
「公子有話要跟我說?」
「是的,其實六年前我就想跟姑娘交個朋友,」他改了個稱呼道:「但一來我擔心姑娘有所顧忌,既已出了青樓,自然不會想再和風塵有所牽扯,所以躊躇不前;二來關浩祭掃墓之後,便得立即返回北京,再赴東瀛繼續未完成的學業,這才會與姑娘一別經年。」
「你……沒有忘記我?」。
「沒有,」關浩肯定的答道:「雖是萍水相逢,但姑娘一直是關浩心中美好的回憶,知道自己曾因緣際會的令一株清荷免受風雨之苦,總也是美事一樁,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