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但求魂夢與君同

第9頁 文 / 齊萱

    「那就好。」

    湘青轉身就往外頭走去,南星雖然也想趁此漱洗一番,但大部分的心思仍記掛在她的身上,尤其是她那纖細的背影,更是令他大起不忍之心,遂衝口而出喚道:「青……姑娘。」

    驀然被喚其名,羞怯且震驚的湘青不禁愣住,卻什麼也不敢回頭轉身,對這名字,她已經做了太多「不該」做的事了啊。

    南星也覺得自己叫得太過莫名其妙,只得訕訕的加了句:「你……要小心。」

    她輕輕頷首後,便一溜煙的閃出門去,反倒是南星猶自怔怔的看著她方纔所在的地方,彷彿她的影子仍留存在空中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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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晚我打地鋪,床可以還給姑娘了,」兩天之後,已經可以下床的南星坐在桌邊說:「這十天來我看你也快累垮了。」

    湘青搖搖頭道:「不用了,公子的傷尚未痊癒,地氣陰冷,如果又受了風寒,豈不更糟,這兩日我不用整夜守在你的榻旁,可以在繡房裡一覺睡至天明,已恢復大半,你就不必跟我客氣了。」

    「可是——。

    南星還想再說,卻已被湘青打斷道:「來,試試這碗雞絲面,我用的是整只老母雞熬出來的雞湯,最能滋補身子。」

    由於南星肩、左脅都有傷在身,所以不管是提右手或動左手,難免都會因扯動傷口而疼痛不堪,所以在他清醒後的這兩天,除了湘青無法幫忙的「私事」之外,甚余如穿衣、用餐等日常瑣事,仍得麻煩她充當助手。

    那天南星要她去拿的「東西」,原來是個包袱,裡頭除了有兩套灰布衣之外,還有一套湘青從前所未曾見過的儀器物品,後來經南星一一解釋,湘青才知道那是所謂的「外國針藥」,她甚至在南星的指導下,為他打了兩次針,累出一身汗來,不過也因此而大大開了一次眼界。

    「中藥、西藥雙管齊下,這次我的傷也不知到底是中醫,還是西醫治好的。」

    湘青一邊餵他喝湯,一邊說:「你沒聽人家說:『藥補不如食補』嗎?況且你那針筒雖然唬人,但為你打下康復基礎的,可是如假包換的中藥啊,」她放下碗匙,讓他緩緩嚥下後道:「這就叫『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對不對?」

    「你知道你實在是個特殊的女孩嗎?」

    「我再平凡不過,」湘青由衷的說:「何來特殊之處?你弄錯了。」

    「經人挾持,不慌不亂,猶能冷靜的與門外的人對答,還不夠特別?普通女子遇上這種場面,或許早已嚇得昏死過去了。」

    「那是因為我貪生怕死,唯恐你一刀壓下來,我這顆頭顱就不保了,當然得強自鎮靜,使出渾身解數啊。」

    「那出外抓藥,一心要將我救醒過來,怎麼解釋?」南星緊盯住她問。

    「既然因一念之差,救了你這位刺客,當然不能讓你死在我的屋裡,否則屍體要如何處置?不定到頭來還會被誣指與你同謀,那就更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只好咬緊牙關,說什麼也要將你救活過來不可。」

    「大部分的女子在見傷見血時,都會頭昏眼花,心驚膽戰,甚至花容失色,尖叫連連,而你卻不但敢為我包紮傷口,還細心到連載皓那支箭上的污血殘肉,都記得將它清除乾淨,如果沒有過人的膽識,這以上任何一項,都是無法做到的,不是嗎?」

    湘青很感謝他刻意掠去了為他剪開上衣,在他昏迷的那數日,自己天天都得面對,乃至擦拭他裸露在外的胸膛之事沒說。不論他是有心為她著想,或是無意中忽略掉的,她都不會無視於他周全的考慮。

    「或許我生來膽子就較大,而且出身貧苦之家,什麼事都得親力親為,碰上再凶險的事,也只能硬著頭皮去應付,沒有資格,也沒有機會像一般千金小姐那樣顯露嬌態,順理成章的獲得呵護吧。」

    她娓娓道來,既回答了他的問題,也約略提及了身世,表明了心情,燈下的湘青不見自憐,只現坦然,讓南星覺得她愈發引人入勝,恨不得能多知道一些有關她的事。

    「不過那些都是在我昏迷時所發生的事,再怎麼奇異,皆因我事後才知曉,難免有隔了一層的感覺,不像我醒來之後這兩天,見你對新事物接納能力之快,以及應付小蘭姑娘一家關切之老練,那才真叫做花樣百出,層出不窮,教我佩服得五體投地。」

    湘青知道他指的是今早回應小蘭問她這幾日食慾怎麼這麼好,同時要福嬸為她添一床被的事,現在經他一提,不禁也為自己的擅長撒謊而覺得好笑起來。

    「前陣子我為了照顧你,不是睡不安穩,食不下嚥嗎?而且還跑了兩次同仁堂,福嬸他們便都以為我病了,現在大病初癒,加上我是從南方來的,在北方的秋季裡多吃一點東西,多蓋一床被,不都挺合理?再說剛病好的人,格外需要休息,渴睡一些也是應該的。早睡晚起,樓門深鎖,深居簡出,都是說得過去的現象,有什麼好覺得大小怪的呢?」

    南星見她說的流利,不禁舉手做投降狀。「你鎮靜、勇敢、明辨是非,果斷、堅強、不屈不撓,慧詰、機智、反應靈敏,善良、體貼、細心入微,謙虛、周全、功成不居,」他緩過一口氣來,眼神深邃,滿臉溫存。「還自己不夠特殊?」

    湘青沒有料到他竟是如此看重自己,純粹只為感恩嗎?或者還有……?她不能,也不敢再往下想,只得借收拾碗盤的動作來掩飾紊亂的心情,再為他斟上一杯溫熱的水。

    「你還在服藥,不宜喝濃茶,只好委屈你以溫水潤喉了。」

    「只要是你素手烹煮出來的,就算是平淡無奇的清水,也自有股淡香。」南星由衷的說。

    「南……公子……。」外頭秋風瑟瑟,樓內爐火溫暖,浮蕩於兩人之間的情懷,是那種若有似無,讓人想想又不敢想,想合又捨不了的幽幽遠遠,飄飄渺渺,還不如將它當成一場大夢,做完了便算數。

    這樣一想,湘青心中雖難免傷感,卻也立刻多了份踏實,甚至可以在道了聲謝後,問起其他的事來。「南公子,你可以跟我說說譚嗣同先生的事嗎?」

    南星勉強端起小小的杯子,喝下溫水後,再看了她好一會兒,才洞悉的說,「不,你真正想知道的,並非壯飛的生平,自他殉難後,閒文軼事早就廣為流傳,你並不一定得向我打聽。」

    湘青被他揭穿心意,倒也坦然,便直言:「是,那你應該也猜得到我真正想知道的,是什麼事?」

    「你想知道我與壯飛是何關係,又為什麼要獨闖王府,狙殺奕楨。」

    「你願意說給我聽嗎?當然,如果你覺得此事太過機密,或怕我口風不夠緊的話,不肯說亦無妨。」

    南星再搖搖頭道:「你若有心害我,也不必大費周章救我了。」

    湘青沒有再說什麼,她知道述說此事,對南星而言並不容易,總給他片刻時光整理思緒。

    「我幼年即赴海外求學,近年來因立志學醫,留在日本的時間長些,扶桑小國,在西方各國扣關之時,其景況本與我大清類似。堪稱同病相憐。然國人知恥圖強,明治天皇變法維新,開展新政,不但帶領日本進入全新的紀元,實力足與西方各國抗衡,且倣傚他們逐步向我朝釁。四年前甲午戰敗後訂立的馬關條約,於今思之,猶令人心痛。」

    他的語調雖力求沉穩,但湘青猶能感受到他心中的不平與痛楚,便輕聲相應:「這就是康有為與梁啟超兩位先生所言的『國地日割,朝權日削,國民日困』吧。」

    「你連這都清楚?」南星再次覺得驚異,這名女子看似傳統保守,實則前衛先進,講起時政來,常識廣博,與她談論,毫無滯礙之苦,除了讓人詫異,還頗能使人喜出望外。

    「不是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嗎?我雖然只是一個平凡人家的女孩,除了繡花,什麼也不會,但朝廷割地賠款,受害最深的,每每就是我們這些小老百姓,我想,我是想的比較多,也比較愛多管閒事的吧!說錯的地方,南公了可不要見怪。」

    「怎麼會?我敬佩都來不及了,有多少男子猶自渾渾噩噩的過日子,難得姑娘一介女流,卻如此深明大義,又頗能接受新潮流、新思想,我哪裡敢笑你?怎麼會笑你?」

    這話題果然「安全」多了,至少不會再讓自己面紅耳赤,心神不寧,但她為何同時覺得有些落寞及失望呢?「公子果然是在說笑。」

    南星望著垂下密密眼睫的她,心下一動,眾裡尋他千百度,跟前得她,可就是在燈火闌珊處,屬於自己的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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