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牧芯
「綠兒,你懂什麼?出去,出去,別來擾壞我觀畫的興致。」
有道是「內行人看門道,外行人看熱鬧」,魚澹然實在無法忍受綠兒像只麻雀似的在她耳邊聒噪不休,索性把綠兒攆出去,自個兒再慢慢欣賞。
「小姐,小姐,你別急著趕我出去……小姐,有張信箋剛剛從圖裡掉下來了。」
綠兒出去後,魚澹然拾起地上的一隻粉藍信箋,上面寫著:
待卿硯茗軒
期敘今午後
品茗話詩書
因畫聊筆墨
「好瀟灑、好俊逸的四行字呀!」魚澹然由衷讚歎道。
魚澹然陷入一場沉思之中,搜索關於那天修竹寺前舊書攤旁,關於那個印象不十分清晰的溫文男子,關於那一句「小姐,你也讀《楚辭》呀?」……
他?摘雲公子?不會吧?魚澹然不禁對自己的際遇感到疑惑,但眼前這幅仕女圖,的確是出自摘雲公子的筆墨線條、摘雲公子的風格韻味,還有摘雲公子的印監、字跡。
「硯茗軒?不是修竹寺前那間茶坊嗎?今午後……姑娘我到底是去,還是不去呢?」
魚澹然面對菱花鏡兒,托著嬌腮忘情地冥想,口中喃喃自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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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澹然身著一襲細絲羅裳,衣錦冠玉,纖腰修眸,貌舒態逸,婷婷宛若一株空谷幽蘭,清雅、靈逸,而不沾惹半點塵俗習氣。
「魚姑娘,蒙你賞光,在下白容膝備感榮幸。」
白容膝見魚家轎輿出現在硯茗軒前,連忙出來迎接,笑盈盈作揖道。
「白公子,蒙你贈畫,小女子魚澹然受寵若驚,無功之祿,唯有當面銘謝。」魚澹然雅雅地回禮道。
「魚姑娘,裡面請。」
魚澹然、白容膝各自摒退左右,在硯茗軒中「品茗話詩書,因畫聊筆墨」,言語頗為投機,談得不亦樂乎。
「白公子,關於你那幅《擇書美人圖》,澹然以為有詩尤佳。古人常言,詩以明志,敢請公子賜詩,澹然願聞其詳。」
「魚姑娘見笑了。姑娘可是當今聖上諭封的『詠絮才子』,怎會向在下討詩來著?」
「哦,看來公子對澹然還有幾分瞭解嘛。」
魚澹然不禁訝異,從修竹寺前初見至今,才短短幾日的工夫,這白容膝對自己似乎已有初步的認識。
白容膝故作高深莫測相,一笑以置之。
事實上,探聽這位魚尚書千金,名滿京城的「詠絮才子」,並非什麼難事,只須多用點心,在舊書攤、字畫攤、修竹寺、士紳名流,公卿大夫之間,稍加留意問詢,大名鼎鼎的閨閣才子魚澹然,有誰不知,有誰不曉呢?
正如魚澹然對摘雲公子的認知,還不都來自父執輩、宇畫商、仕子名媛、閨中密友口中,一點一滴拼湊起來關於這位名揚天下才子畫家的大致輪廓。
「魚姑娘,如果請你為拙作題字,你想題些什麼?」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魚澹然心有所感,不加思索道。
「貼切、貼切,果是才女,名不虛傳,一語道盡容膝近日來『寤寐求之』、『輾轉反側』之心境。」
「白公子,你誤會了,澹然從來只懂自己的感覺,怎能道出他人的心境呢?那是由於公子聲名遠播,一畫難求,澹然所謂『伊』字,乃公子之畫也。」
魚澹然、白容膝兩人以文過招,文來文往,今日雙方皆「文」逢對手、「文」遇知音,相互切磋頗感愉快且富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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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夜靜,趙崇石尚和屬下在書房裡徹夜苦思,商量追回夜明珠等失物之大計。
「啟稟老爺,夜已三更,請老爺和各位大人歇息吧!追回寶物之事,天亮再議,身體要緊。」
「好吧,好吧,今日至此,咱們散會,一切等天明再說。大家都累了,今晚請在府裡暫歇一宿。」
生性耿介的趙崇石,平日對部屬愛護有加,不忍看大家累壞了,只好宣佈解散,讓大夥兒歇息去,而他自己卻怎麼也無法合上眼睛休息片刻。
「老爺,該回房歇一歇了。」忠心老僕苦苦勸著主人。
「老趙,你先下去吧,我在書房伏案而眠,這麼晚了,不回房去,免得吵醒夫人。」
趙崇石胡謅個理由,打發老僕走,因為他根本毫無睡意,他想—個人靜下來看看書、想想謀略。
「爹,您辛苦了,女兒幫您泡人參茶來,趁熱喝了吧。」
「婷兒,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呢?」
趙崇石官途不十分順邃,家境也一直不太富裕,加上膝下無子,他今生最得意的是上天賜予他一個如此貼心、懂事,又聰慧過人的女兒。
「爹,娉婷知道您心裡苦,讓女兒陪您說說話吧。」
趙娉婷挽著父親的手,父女倆佇立窗前,同望著天上皎潔的月兒發愁。
「天一亮就是第六天了,追查失物的事,卻一點消息也沒有,怎不教人憂心忡忡呢?」
「爹,吉人自有天相,您別太擔心。」
「婷兒,你知道嗎?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況為父身受皇恩,蒙聖上器重,如今卻疏於職守,有傷皇上識人之明……唉,生死事小,失職事大矣!」
趙崇石一片赤誠,忠君愛國,乃讀書人的典型。
趙娉婷自幼受其父身教、言教的影響,亦有「以天下國家為己任,置個人死生於度外」的胸襟,她只恨生為女兒身,縱使飽讀詩書,也無用武之地,不能為父親分憂解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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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午後,七殿下朱瞻垣親自過趙府,登門拜訪。他本想前來瞭解一下追查失物的情形,探望趙崇石,順便看看能否得見趙娉婷美嬌女,一解相思之苦。
「回稟七殿下,我家老爺出門辦公去了,還沒回來;夫人到廟裡去,也不在家。」趙府看門家丁據實稟報。
「那……沒關係,我進去等,我有要緊的事,非得見你家老爺不可。」
朱瞻垣心中打著他的如意算盤,假公濟私道。
家丁當然不敢把朱瞻垣擋在門外,只好請他進屋裡奉茶。
「好了,你們下去吧,我自個兒在此處等即可,不必拘禮。」
朱瞻垣其實是塞翁之意,不在「茶」,摒退僕人之後,他便漫步到後院,試圖在花團錦簇、麗宇連苑之中找出佳人香閨,這不是件易事,使他不得不埋怨,禮教之森嚴,深閨之難覓呀。
閨中少婦愁多少等閒待得紅顏老
忽見陌頭楊柳稜惹呀惹呀惹相思
岸上潮水來又回悔呀悔呀怨了誰
誰毅夫婿千里覓封侯
早當嫁予日日弄潮兒
朱瞻垣隱隱聽見琴音和歌聲,他索性循聲而行,終於在雨欣齋裡望見一少女操琴而歌。
悠揚的旋律,和著庭前楊柳依依,隨風起伏,此情此景不禁令朱瞻垣想起「青青河畔草,鬱鬱園中柳……娥娥紅粉妝,纖纖出素手」。
等朱瞻垣再走近一看,那位天仙般的女子,果然下出所料,正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兒。
「好歌喉,好琴音,趙姑娘,在下朱瞻垣有禮了。」
朱瞻垣忘情地站在一旁,癡癡地凝視著趙娉婷優雅的神情,舉止,聆聽趙娉婷的琴與歌,陶醉其中。
「七……殿下,你……七殿下光臨寒舍,臣女有失遠迎,還請殿下別見怪。」
趙娉婷一時之間太興奮、太訝異了,幾乎不曉得如何應對,她嬌羞地低下頭去,久久不敢正視朱瞻垣。
「趙姑娘,不請我進去坐坐?」
朱瞻垣見趙娉婷含羞之狀,不禁愈看心中愈是歡喜,這或許正是她和他表妹魚澹然相異之處吧。魚澹然的天真爛漫,趙娉婷的婉約典雅,他兩者皆喜歡,但唯有後者能令他怦然心動。
「七殿下,請。」
朱瞻垣情不自禁地扶住趙娉婷的細肩,深情的目光直逼趙娉婷的嬌顏,惹得趙娉婷羞澀不已,不知如何自處,索性把臉頰貼到他厚實的胸膛。
「婷婷,等令尊的事情一過,我立刻稟明父皇,請父皇賜婚,我朱瞻垣今生非卿不娶。」
「七殿下,我爹的事……」
這些日子以來,趙娉婷只要想到那些失物始終下落不明,她就愁眉下層,鬱鬱寡歡。
「別擔心,趙大人是個好官,這點父皇心裡明白,不會有事的,滿朝文武都聯名力保,只消趙大人追回失物,一切即能將功折罪。」
朱瞻垣盡力安撫趙娉婷的擔憂與愁緒,其實任誰都清楚,此番趙崇石若未能在十日之內追回遺失寶物,恐怕是難辭其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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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澹然祖父冥誕,魚老夫人攜孫女兒同往修竹寺,誦經禮佛以悼念魚守仁之廣魂。
魚老夫人正和寺中住持在前殿誦經超渡之時,魚澹然索性到後院走走逛逛。
「小姐,你看,那棵大樹下有鞦韆耶。」
「哇,太好了!走,綠兒,我們去蕩鞦韆。」
於是,魚澹然活蹦亂眺地往鞦韆處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