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茉曦
「你,這兒的官府何在?」曲琉衣吆喝男孩的娘。
男孩的娘心一驚,將男孩抱在懷中,惶然失措。
「你找官府何事?說出來,或許我可以替你效勞。」砌九霄笑容可掬地環胸而立。
曲琉衣悶斥一聲,腳一夾,身下的馬拔足狂奔,混入人滿為患的街道中。
「爺?」黑衣人之一向前,詢問道。
「追上去。」他冷漠地睨向漸消失在人群中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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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能逃多遠?已散亂的黑髮在人群中顯得突兀,漫無目的地狂奔、奔竄,人們深怕自已被馬蹄踩傷,早已自動讓開一條路,可她又能逃多久?
他們在離官府五尺的地方,截斷了她的去路,一名黑衣人制止了她身下的馬,另一人輕點了她的穴。
周圍聚集了為數不少的人,適才的騷動已燃起他們的好奇,甚至爭相走告聚集於此。
曲琉衣閉著眼等著砌九霄的來到,忽地,她眼一開,對上的竟是剛才街道中的男孩。
「去叫官府,就說曲琉衣被歹人挾持,要他們快來搭救。」她報上名字,想讓眾人知恩圖報。
曲琉衣話一出,圍觀的眾人倒抽口氣,驚慌地望著她。
「快呀!」曲琉衣移動著目光,從男孩開始,一個接著一個,可是所有人都不動,定定地望著她。
「刁民。」得不到回應的曲琉衣憤罵出聲。
「娘,是她嗎?」男孩抬起頭問著身後的娘。
男孩的娘才點頭,男孩手中拿的蘿蔔猛地朝曲琉衣的身上丟去,男孩力小,蘿蔔只微微擦到馬的身體就落了下來。
男孩的娘嚇了跳,趕緊將男孩抓到身後。
「娘,都是她,她為了要買一匹馬,將咱們家的米糧和錢搶去,我要用石頭丟她,她受傷,就不能再騎馬了。」男孩義憤填膺地捲起衣袖,真的從地上撿起石塊,要丟向曲琉衣。
「我沒有!」曲琉衣灰白了臉,急急地辯解。
「小虎說得對,你的確搶了我們的錢,為了你那匹馬,曲莊主搜刮了我們所有的錢財,苛征了我們賴以維生的米糧,這種行為與盜匪有何兩樣,對,打死你,打死你後就沒有人會搶去我們的東西了。」一個黃袍漢子跳出來指著曲琉衣大聲怒罵,彷彿見了不共戴天的仇人般。
「大夥兒,罪魁禍首在這,將你們的怒氣發洩出來吧!」黃袍漢子拿過虎兒手中的石塊,憤憤不平地丟向曲琉衣。
鮮血沿著高潔的額頭緩緩流下,溫熱的血液流過眼、唇,滴落到她的衣襟,暈開的紅花在白衣上像是朵朵綻放的紅梅。
「我不知道……」沒有人告訴她,「石頭」是由眾人的血汗錢買來的,這太不公平了,怎麼將所有的過錯推到她身上?冷靜,千萬不能慌亂,居於弱者的地位,她會被他們生吞活剝,屍骨無存。
「你們如此待我,我死後,必化作厲鬼找你們償命。」
淒厲不平的眉眼,一身鮮艷的紅衣,讓眾人想起古老的詛咒,凡穿紅衣離世者必化作厲鬼,魂魄無歸,直尋至仇人一報宿怨,方能消怨。
眾人聞言,不覺一愣,於是,有些人放下了手中的石塊,拚命地想拂去手中的石塵,像在擦拭手中的血液般。
黃袍漢子見局勢丕變,眉一挑,獻上惡毒的計策。
「大夥兒除了她身上的紅衣,讓她裸著身子,羞愧地離開人間。」黃袍漢子儼然與曲家有不共戴天之仇。
「放肆。」押住她之一的黑衣人攏眉說道。
她乾涸的唇嘗到了額際流下的血液,堅硬如石的心彷彿被摔落在地,裂出了千條隙縫。
用著嬌蠻,任性的舉動來防護自己的心,不讓它受傷,難道錯了嗎?她若不自衛,會有千千萬萬個像碧夫人的人爬到她頭上,恣意地欺凌她,她錯了嗎?她真有壞到要任人剝光衣服,羞辱她一番,才可平息他們的怨氣。她抬起眼,被血濡濕的睫下,找不到一雙同情的眼,原該平靜的眸子閃著狂暴的獸芒,發出噬血的妖光。
她會死,死在他們的討伐下,死在他們不息的怨懲裡,更死在破滅的夢幻中。
童年的美夢,竟是百姓的噩夢;騎在馬上盈笑的少女,是他們避之唯恐不及的瘟神。
閉上眼,爹娘的輕哄聲,馳騁的風聲,依稀搖曳在耳邊,這一切,將成天涯。
耳邊傳來陣陣如鬼魅般的擰笑,她想摀住耳朵,卻動彈不得,只能任由索命的鬼魅,將笑聲化作一顆一顆凌厲的石子丟向她。
「別再打了。」制住她穴道的黑衣人,快速地擋下一把利刀。
嘔一聲,金屬落在石板的地面,發出清脆的聲響,頃刻間,這天地靜默下來了。
銳利的刀刃在陽光下閃著耀眼奪目的光芒,致命的武器可笑地成為攔阻眾人的利器。
誰?是誰?眾人面面相覷,惶然不安,他們只是想教訓她而已,並不想致人於死地的。
「我們不想殺人,但她身下的那匹馬須留下來,受大伙千刀萬剮,以平眾怨。」黃袍漢子見眾人不想惹事,遂轉了個目標,瞄向曲琉衣身下的黑馬。
他手中的石塊率先飛了出去,直擊中馬腹,黑馬吃痛,哀嘶了一聲。
「石頭」的哀鳴聲,鑽入曲琉衣的耳際,她悚然地聽到一聲悲慟的尖叫,四肢百骸如萬浪揚波,血液奔騰至各穴。
她可以動了!滑下馬,嬌小的身軀擋在黑馬的身前,才恍然明白,適才如野獸負傷的悲吭,竟是由她所發出。
「不要打它,打我,將你們的怨氣都出在我身上。」她緊緊地摟住「石頭」,口中不住地低哺。
「這女娃著實不知悔改,一意護著這匹馬,好,大爺我不讓你難做人,你好生受著。」黃袍大漢拿起石塊,使勁地擲向曲琉衣。
她展開衣袖,無怨地承接每一顆原該落在自己身上的石塊。「石頭」不該受這苦,有罪的是我,是我……
想起那一年,她因爹不肯帶自己去見君崴哥,竟一意使潑,知她性子的奴僕早已走避,可那天才新進的奴婢,不敢閃躲,竟被她打得遍體鱗傷,第二天,就沒再見到那人了。
她年幼氣傲,拉不下臉去詢問她的下落,只有夜裡被不安的愧疚給攪得無法成眠,女孩的陰影足足在她心中駐了十多個年頭。
報應,遲了十多年了,可最終還是落在她頭上了。
曲琉衣不閃也不躲,正如當年那女孩一樣,該受的,她一次也不會錯過。
一陣石雨後,她的身上已積傷纍纍,背後一片灼熱,她艱困地挪動身子靠在馬上,頭昏眼花。
不行,她不能倒下,她一倒下,「石頭」會被活活打死,她要撐著,不能再有任何事物,因她而受到一丁點痛苦。
站在暗處的男人望進這一幕幕,濃眉往下壓迫著眼瞳,宛如一條黑龍正踩在密的烏雲上,炯黑的眼始終瞇緊。
一瞬間,男人無聲無息地到來,錦綠如荷葉的袖子覆在她的兩側,緩和了那片燎原的灼熱。
曲琉衣困難地睜開眼,冷汗和著血水流下她的額際。
身後的男人是……是他,那個總是取笑她的男人。
「閉上眼睛。」砌九霄的指尖輕按下她的眼睫,溫柔的憐惜如飛舞的落葉,冉冉飄墜在眼底。
「我的馬。」閉上的眼眉,又勉力地睜開,她屈服在他寬軟如海的懷抱中。
「我不會讓它受到一絲傷害。」砌九霄抱著她,緩緩離去。
曲琉衣眉間的愁雲漸漸飄散,她合上眼,沉沉入睡。
「左衛,這裡交給你了。」
收到主人冷冰冰的眸光,左衛瞭然地俯首。
眾人見到突闖進來的男人抱走曲琉衣,男子凜然的神情,英氣的臉龐,誰也不敢靠近身,就這樣眼睜睜任由他抱走,大氣也不敢稍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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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道黑眉擰上俊美的男性臉龐,凝重的目光取代一向的邪肆,砌九霄坐在客棧房裡的木椅上,看著曲琉衣傷痕纍纍的後背。
指上的涼膏,輕輕地沾上她的傷口,砌九霄低歎了日氣,輕緩的手勁,如最溫柔的浪花輕輕拍撫著滿是傷痕的舟子。
你這倔娃兒,真不懂得低聲下氣,頭低些,不是可以少些疼痛?
砌九霄早將一切看在眼底,不出面,是為了探測,看她如何應對,不意,她卻選擇最激烈的方式。
玉石俱焚就能讓你的心舒坦些嗎?抑或,你只是用這種方式,折磨你自己……
他拾起薄被輕輕掩住她裸露的玉肌,沉默地用冷水擦去她臉上的血漬,洗滌後的潔白小臉,布著許多細碎的傷痕。
他伸出手撫出她眉間的褶皺,指尖靜靜棲息在她蒼白的頰邊。
「唉!這驕傲的臉龐,可有一天會換上坦然的溫柔,沒有佯裝,真實地將內心的溫柔洩漏?」砌九霄在無血色的唇瓣印合上自己的唇,而後輕輕地說道。
馨香的暖被,裹著傷痕的身子,平復著一顆驚惶的心,曲琉衣靜靜汲著這溫暖的氣息,不敢睜開眼,她怕一睜眼,幻化的美夢便會破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