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茉曦
「感人的故事?!」福伯酒氣通紅的臉上怔愣了下,灰白的眼睛迷離的瞇起,好似在回憶那遙遠的悲哀一樣。
「沒錯,是一段很感人的故事,可故事的主角不是我,是「過雲山莊」的主人——莫展樓少爺。」福伯的腦中浮現出一個偉岸男子的身影,他打小便看著長大的展樓少爺,「過雲山莊」極盛於他,同也衰落於他。
「福伯,別淨顧著想,快些講啊!」茹兒見福伯一臉懊然,心益加好奇難抑。
「你這娃兒別急,我這不就說了,故事要從我的老主人受好友臨終托孤開始說起。一向豪氣的老主人義不容辭地收留了故友的女兒,那女孩長得清靈脫俗,就像舒姑娘一樣。」舒姑娘的溫婉讓他想起年幼時的褚湘漓,那盈笑的模樣會軟化每一顆心。
「可湘漓卻不似舒姑娘幸福的可以開口說話,她是個啞子。」舒綠戀附著在羅裙上的手,心猛地一緊,為著那位默然無言的女子。
展樓少爺對湘漓的無言不以為意,傲然的眼中只有在對著她時,才會溫柔地添上暖意。可是,湘漓一直自卑地認為自己配不上少爺,少爺是星,是月;她是草,是泥。
「終於在一次的誤會中,湘漓選擇了沈湖,沒想到,愛她成狂的展樓少爺竟放下一身的財富名位,踉著她毀滅了自己,更毀滅了整個『過雲山莊』……」
福伯喟然一歎,自展樓少爺死後,「過雲山莊」衰落了,所有的僕人都流散了出去。如今,只剩他一個孤單老人死守在這陪伴著過往的魂魄。
「她跳下的是滄浪湖,對嗎?」舒綠戀心有所感,突地由椅上站起,頰旁的兩道雲鬢輕輕地彈起。
福伯默默地點頭,有感而吟道:「榮華富貴如雲煙,只盼佳人共同眠。」「茹兒,別哭。」自己也淌著淚的舒綠戀,在淚水中漾出了一朵美麗的笑靨。
「我相信,他們二人此刻一定在天上相會,遺忘了人世間的紛亂。」舒綠戀抬眼望向銀星密佈的沆空,水眸晶亮。
始終默不作聲的東旭,心頭的震撼不輸給她們兩人,他想知道什麼樣的男子會拋下巨大的財富,就只為了和一名女子相守?不以名利為一生的志業,究竟是什麼樣的男子?福伯看著柔弱卻又異常堅毅的舒綠戀,他一直為著少爺和湘漓死去的事,心頭總有些落寞:今日聽了她一席話,奇異地,心竟不再那麼耿耿於懷了,或許,少爺和湘漓真在天上相會了。
「茹兒,你就別再哭了,早知道你會哭成這樣,福伯就不說給你聽了。」
「我不哭,我不哭……」茹兒抹著淚,再三說道。
四個人,四種心情,釋然、感動、震撼、祝福,全化作星,朝天空飛去。
★★★
沈睡中的舒綠戀正夢到從前,在連著彩霞的窗邊,紮著小辮子的她神情專注地望著窗外。
黑白分明的水眸因一抹藍色的身影而綻出亮光,她羞喜地張大眼,想看清他的身影,可灼目的陽光卻刺得她別開眼,等到她再度張眼,卻已不見他的蹤影。
「不——」舒綠戀霍地驚醒,滿眼餘悸,眸裡水波如鉛重,壓得她痛得蹙眉。
「舒姑娘,您作噩夢了嗎?」茹兒撫著她的後背,幫她壓壓驚。
舒綠戀嚥下湧上喉頭的悲愴,給了茹兒一個無恙的笑。「沒事。」茹兒半信半疑地望著她的笑顏,想找出一絲破綻。
「再睡吧!我沒事的。」看著茹兒躺下後,舒綠戀便側過身,無眠地盯著窗外的沆星。料峭的春寒過了,轟轟烈烈的夏沆也悄悄走了,直到落葉飄了下來,君崴哥依然沒有傳來半封音訊……舒綠戀一次一次地在心裡編織著重逢的景況,可失望的利剪總又一次又一次地剪斷她編織的夢。
湘漓也是這般等待著莫展樓嗎?躺了多少的寒暑、多少春秋,儲存了多少個重逢的夢境?舒綠戀舉起手描繪著床鋪上起伏不定的花紋,似乎可感受到湘漓情思輾轉、無眠地等待莫展樓回來的心情,那是怎地的忽悲乍喜啊!
湘漓等到了她深愛的男人,她呢?只求到頭來,別是一場空……
★★★
坐在房中的舒綠戀放下了手上的針線,抖開手中寬大的披風也抖開了疲憊。
幸好,在冬日之前,她終於織成了這件披風,等君崴哥來時,她便可以將這披風覆在他身上。深藍得像大海一樣的顏色彙集了她流過的愛意,每一針、每一線都是和著她的情絲編成的。
她還是每日佇在前院等著他,可每週一日,她的恐懼益加深一分,她害怕,害怕君崴哥再不來,她會乾涸地成了一片荒漠,不留一絲灰燼,他的馬蹄聲,他的藍色身影,究竟何時才會出現……「舒姑娘,你在嗎?」尋遍整院,福伯都沒瞧見東旭和茹兒的人影,於是他繞來舒綠戀房裡,想探看她在不在。
「福伯,我在。」舒綠戀放下披風,開了門。
「幸好,你還在。我特定踅回來找你們到街上瞧瞧走。」福伯不進門,反而要舒綠戀跟他出門。
「瞧什麼?」舒綠戀帶上門,跟在福伯身後。
「街上熱鬧得緊,聽說芙音公主已擇定冬至那天要下嫁給應將軍了,官府已貼出喜單,皇上還準備大赦天下。總之,跟著我來瞧瞧就對了。」
「福伯,你說什麼?」舒綠戀扯住埃伯的衣袖,狂濤湧入她平靜的眼中。
「我說皇上要嫁女兒嘍,舒姑娘,你何時要請我喝喜酒啊?」福伯興沖沖地說著,完全沒發現舒綠戀的異狀。
舒綠戀住口,遮住悲愴的嗚咽,她還是被他舍下了,任由她在狂風之中搖擺,他的承諾碎成雨點,一點一點地落在她的眼中,慢慢地流了出來。
「舒姑娘,你怎麼了?」福伯看見她流下淚,擔心地問道。
舒綠戀笑了,她淒苦她笑著搖頭。他選擇了權勢和名位,而她,仍是站在牆外,被他所阻隔,可悲地無法越過那座石牆。
「福伯,我想先去看展和湘漓的墓,你能帶我去嗎?」她抬起頭,異常平靜地問道。
★★★
山西郊外,一處濃密的楓杯中,陣陣清風蕩過,抖落了片片帶著秋意的楓葉。
黃昏的林中,一時之間,紅艷的楓葉紛飛,漸次撒落在林下的墓碑上,及墓碑前的那抹孤獨身影肩上。
無視掉落於身上的葉片,舒綠戀輕輕地拾起墓碑上的落楓,心頭再次浮起帶著微微心酸的感動,她喟歎一聲,水漾的眼中隱帶著渴盼的顏色。
長眠在此的女子合該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因為她所愛的男子合眼安睡在她身側,這是所有女人心底最深的願啊!
說不出的心折哽在她的咽喉,舒綠戀目光迷濛,看不清墓碑上鏤刻的字,可那上頭的字,她早已深深地刻在心版上……
夫莫展樓合心於此妻褚湘漓動人的傳說,總帶著淒楚的美麗,如隔著細雨的黃昏比日焰高掛的白天,更令人迷醉、悸動。
湘漓,她知道嗎?她讓愛她的男子拋下傲人的財富,生死相隨,以身殉情,她才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在世間男子汲汲營營於富貴權勢時,她和展樓的故事,像一顆石子,直探入舒綠戀的心底,激起未曾敢有的期盼;如一股清流,滋養了她枯萎失望的心。
但是,我深愛的那個人,他最愛的不是我,是他掌中的富貴權勢,我實在爭不過它們啊……
心空空洞洞的,好累,她無力再訴說任何事了。
西方的沆空殘著一抹霞,幾片枯萎的葉被林間的風捲起又落下,舒綠戀搖頭輕笑自己的癡心妄想,這世間深情的女子俯拾皆是,但如莫展樓般的男子卻難尋,傳說畢竟只是傳說……「舒姑娘,該走了,日已將落,再待下去,就看不見路了。」福伯說道。
舒綠戀點頭,離去的念頭在她的方寸之間成形,東旭和茹兒應早已知道了這件事,卻一直瞞著她。如今,誓言已破,她無法再以往日無波的面孔去面對他們了,該是離去的時候了。
「福伯,等會兒到街上,我想買些針線,您先回莊,免得東旭和茹兒找不著先我們會擔心。」舒綠戀鎮定地說道。
「這……」福伯不大放心讓她一個人到街上去。
「沒關係,我會很小心的。」
「好吧,那我陪你走到街上,再回莊內。」舒綠戀點頭,轉頭看了最後一眼,再見了……
第十章
繞了一大圈後,她還是回到了「揚風山莊」,她世上唯一的親人……表哥揚九霄身邊。
霄已尋至一名心愛的女子,無波的情緒唯有在面對曲琉衣時,才有起伏蕩漾,牽引出真正在乎的一面。
她是羨慕的,羨慕霄對琉衣的專一,羨慕琉衣擁有霄的全然愛戀。霄在不應該存在兒女私情的時代,選擇了鴦鴛蝴蝶,與佳人相伴。他傻嗎?笨嗎?舒綠戀寧願君崴哥也傻些笨些,這樣,或許他就會、在自己身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