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名秀
一早,芙蓉接到電話通知,即仔仔細細地幫阿瞳打點好行李。
這本是傭人的工作,但芙蓉堅持親自打理才放心。
阿瞳這天已不再哭泣,只是相當沉默安靜。穿了一身黑衣黑褲的芯瞳臉色顯得更加蒼白。她靜靜坐在沙發上等著人來接她去美國,像一隻易碎的瓷娃娃。
唐浩群則默默坐在一旁陪伴著她。
阿瞳終於要上車了,唐母捨不得地抱了抱她。吳媽也心疼這個小小姐,特別做了一袋點心給她。
然後康家的人領她上了車。
車子終於啟動,駛離了唐家。
「她看起來簡直還是個孩子呢!個頭那麼小——」唐母紅著眼,望著那遠去的車子。
「是啊是啊,教人真不放心。」吳媽也捨不得芯瞳。
唐浩群仍一直靜靜地不說話。他的眼睛緊緊地追隨著那輛車。
車子在街角將消失前,他看見阿瞳轉過身來,透過窗玻璃,憂傷地望著他。
她抿著嘴,沒來得及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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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足飛了十二個小時,飛機才降落紐約。
阿瞳從未合過眼。長途的飛行令她神色更顯憔悴。
她未得休息,即被塞進一輛大禮車,送往市中心氣派豪華的康氏大樓。
她從沒見過她父親的企業,也不感興趣。
她被人帶到頂樓,然後送進一間套房。
「小姐,請先在這休息。」
阿瞳一個人訥訥地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環顧著陳設單調宛如辦公廳的房間。
這間房足足有她在唐家房間的兩倍。因此顯得更空曠、更清冷。
一個女僕進來,她問那女僕。「怎麼沒人帶我去參加喪禮?還沒開始嗎?」
「對不起,我不知道。」
「康夫人呢?」
「小姐,我不知道。」
「何時有人來接應我?」
「我不知——」
「不知道、不知道,你是傻了嗎?」阿瞳發起脾氣。
她千里迢迢來,卻似個白癡般被人擱在這。沒人理她、沒人告訴她要做什麼,也沒人告訴她父親去世的經過。
她覺得她不似奔喪,倒像是來這當「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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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唐芙蓉曾愣愣地對著窗子發呆一下午。這毛病像是會傳染,現在芙蓉看見弟弟也在沙發上斜倚著,對著落地窗外的草皮發傻。貓咪則在他腿上蜷伏著。
窗外的陽光大剌剌地斜射進來。
芙蓉知道浩群在發什麼呆。
家裡少了個野丫頭——阿瞳,忽然間變得好安靜。靜得清冷;靜得令人特別容易記起她「嘩嘩」放肆的笑聲,及蹦蹦跳跳的身影。
總在少了什麼時,才知道它的重要。一直存在著,卻非常容易忽略。
芙蓉看得出浩群眉宇間的落寞。他本來就不是愛說話的人。但若阿瞳還在,肯定能有辦法惹他一同吵鬧。
現在阿瞳去了美國,他這幾日更沉默寡言了,只是常常逗弄貓咪——替阿瞳照料它。
唐浩群也算嘗到了思念是多麼苦的事。
芙蓉走過去對弟弟道:「她過幾天就回來了,你別老是愁眉苦臉的。」
「不知道那邊的人有沒有好好照顧她?」
「你別擔心,好歹阿瞳也算是康兆立的獨生女,他們不可能虧待她什麼。」
唐浩群仍是糾緊眉心,擔心道:「阿瞳第一次去那麼遠,那裡她又不認識半個人,她那種被寵慣的性子受得了嗎?」
芙蓉睨他一眼,揶揄他道:「我看哪,我們家大大小小最寵她的就是你,平常還老說我們寵壞她,瞧你這些天失魂落魄的樣子,就屬你想她想的最厲害。」
「我只是擔心。」他否認,驕傲地昂著臉。
但他心底明白,他是真的思念那老黏著他不放的野丫頭。她再不回來,他大概連飯都不想吃了。一日不見她的人影,他的擔心即永無止盡。
是的,從姐姐的口中他忽然明白了,原來最寵阿瞳的是他自己。當阿瞳那幾日又作噩夢又哭又憔悴又傷心的模樣,他看得心都要碎了。
當阿瞳天真的笑顏褪去,淚流滿腮時,他發現他也快樂不起來。
呵,這丫頭!他日夜的盼望——
她回來那天,他一定要帶她好好去熱鬧一番,讓她開心。
第五章
阿瞳受不住悶,趁女僕不注意時拎了包包溜上街去。
她其實並不真的想逛街,只是想透透氣。
一個人在熱鬧的街上溜躂了一陣,想著父親住在這裡,這裡的街道店面似乎都有他佇足過的痕跡。
雖然仍想為她父親的死傷心,然這幾日已平靜不少。阿瞳也稍稍回復了以往的活力。
她想多認識這個父親居住過的城市,於是一口氣走了好遠,走到天色都昏暗下來,她仍流連不去。
當她正低頭隨手翻翻雜誌時,不知從哪冒出一個黑人擦身過來撞她,伸手便要搶她的皮包。阿瞳大呼「救命」緊抓著皮包不放。
那黑人見她不放手,猛地推她一把。阿瞳腳一滑,立刻摔了出去,撞上報攤門口,眼前一黑,即暈了過去。
自小被極力呵護的阿瞳,自然不知提防他人。這回她算是得到了教訓,但也受到極大的驚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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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時,阿瞳已被人送回康氏大樓,皮包仍好好地在她身側。
有個女人溫柔地遞杯熱茶給她。
「警察送你回來的。」她說。
阿瞳望著坐在床邊微胖,但氣質高雅、衣著有品味的中年婦女,她有張慈眉善目的臉龐。她始終溫和友善地微笑,眼睛明亮而有神,充滿關懷和疼惜。
那女人摸摸芯瞳的額頭道:「你有點發燒呢!」
接著,拍拍手招來佇立在門口的女僕,吩咐女僕去喚廚子熬些藥材補補阿瞳的身子,口吻溫和但透著一股威嚴,看來她相當慣於使喚人。
阿瞳好奇地望著她。「你是誰?」
在這陌生的地方第一次有人關心阿瞳,特別又是在她受了這番驚嚇後,她立刻對那女人產生了好感。
「你是袁芯瞳吧?」那女人不答反倒先問芯瞳。
阿瞳點點頭。
「我是你父親的原配太太,你可以喚我媽——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原來是她父親的大太太?
阿瞳有些震驚。連續劇裡的大媽都很刻薄、凶悍的。然而她不會,待芯瞳很和善,看來不難相處,阿瞳放下心來。
康夫人慈藹地望著她。「我頭一次見你呢!長得頗似你父親,特別是那雙眼睛。」說著她感傷地低下頭。「你爸走得實在太突然了。」
「我什麼時候參加喪禮?」
「兩天後。我這些天忙著他的後事,還有跟公司的股東們開會,所以較晚來看你,沒想到害你遇上這種事,可嚇壞我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外頭治安這麼差——」
「這是紐約嘛!」她誠摯地同阿瞳道。「芯瞳,我一直沒有女兒,現在你父親死了,你算起來也沒了倚靠,就當我女兒好嗎?留在美國吧!」
她大概很寂寞吧!阿瞳同情地望著她。然而這裡再怎麼好,也抵不過她長住近二十年、早已生根的唐家。不!她捨不得離開唐家,她捨不得唐浩群。
她帶著歉意拒絕了康夫人的好意。「對不起,我捨不得唐家。他們對我很好,我答應要回去的。」
康夫人難掩心中的失望之情。「好吧!我不勉強你,畢竟你也已經成年了,可以自己作主。我只是希望你知道,這裡也有個家隨時歡迎你;你也算是我們康氏的一份子,好嗎?」
阿瞳用力地點點頭。
早知大媽是這樣親切的人,她就不會這麼抗拒來美國了。阿瞳露出笑容,真誠地向她保證。「你放心,我以後每年都來看你一趟,你也可以來台灣玩呀!」
康夫人感到寬慰,摸摸她的頭,高興地笑了。
然後,她起身同她道:「那我不吵你了,你好好睡上一覺休息休息,別再多想了。」
阿瞳安分地點點頭。
康夫人拿起桌上一份文件給她。「還有,這是方才送你回來的警察作的筆錄,你簽個名,好讓他回去交差,他已經等很久了呢。」
「哎!又是英文——」阿瞳瞪著滿紙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懊惱著。
康夫人瞧她的模樣,格格地笑了。「看來你沒學好英文。」
「我每次考英文都吃鴨蛋!」
康夫人又笑了。「好、好、好,不要緊!你這文件我都看過了,大致上沒問題。你簽上中文名字就可以結案了。」
芯瞳聽話地簽上名字,即將那份筆錄交給康夫人。
康夫人接下來看看有無問題,隨即喚了女僕進來,同女僕低聲吩咐一些事。
之後,康夫人斂容拉拉衣服,在阿瞳的面前坐下來。
「怎麼了?」阿瞳坐起,注意到康夫人神色的轉變。
康夫人沒回答她,只是靜靜地拿起阿瞳放在桌上的皮包,翻出她的皮夾,掏出她的證件來,一張張翻看。
「怎麼了?」康夫人反常的舉動,令阿瞳摸不著頭緒。
這時,先前帶她來美國的兩名男子拎著她的行李箱進來,往地上一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