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米亞
可笑極了,那只是他表現出來的樣子,真正的嚴降昊是不會有表情的,就像此刻一樣。
多完美的冷靜!
他從書櫃上眾多的資料夾中取出白色封套的那冊,這是數年前他在台灣布下的情報網的定期報告。
有文字,有照片,照片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是一家五口平日出入家門的畫面,他選定了其中一張少女的特寫,細看後放進皮夾中。
方家唯一的掌上明珠。
清純、年輕……集三千寵愛於一身。
是典型的溫室花朵。
亦是他的最佳對象。
嚴降昊的唇畔逸出一絲殘酷的笑意——時機已經成熟了,他得去討一筆債才行,否則他這一生都將睡不安穩。
多年來,他等的就是這一天……
叩、叩。
梅姨的聲音隨著敲門的聲音響起:「降昊少爺,咖啡來了。」
「進來。」
門扉打開的瞬間,他換上一張笑容可掬的臉及親切溫和的態度。「麻煩你了,梅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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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聖瑪麗醫院
盛夏的陽光穿透玻璃窗,直入腦神經外科診療室的一角,在地上造成一片極刺眼的光塊。
穿著護士的方澄雨放下百葉窗,將陽光阻隔在外,又開了大燈,補充不足的光線。
預備看診的年輕醫師曾遇捷轉過頭來。「謝謝你,澄雨。」
「這是我應該做的。」
「麗瑤她們就從不會為我做這種事。」
方澄雨聞言笑了起來——麗瑤隸屬內科,當然不可能跑到外科門診來替他放百葉窗。
她拿起管理室送過來的一疊病歷,心無城府的回答:「那種事可能要等曾醫師當上院長的時候才有可能發生了。」
方澄雨,十八歲,五月才從聖瑪麗醫院附屬的護校畢業,考到執照後,自然而然選擇最熟悉的環境工作,而且非常幸運的被分配到跟診護士,不必進出病房,更與手術室那種血淋淋的地方絕緣。
幾個月下來,她已與腦神經外科的醫生及護士們混熟,知道哪些人不可以開玩笑,哪些人可以;曾遇捷就是屬於後者,單身、好脾氣,跟他的診次,大家總是很放鬆。
「唉!」曾遇捷長歎一聲。「我好歹是個醫生,為什麼你們這幾個小護士總沒大沒小的?」
澄雨一笑。「會嗎?」
那一笑,讓曾遇捷不禁出了神。
她……大概從不知道自己很引人吧?
三十二歲的他與不少護士共事過,但像方澄雨這麼適合穿白衣裳的卻是第一回遇見。
她單純、樂觀、沒心機,極好相處。
走出校園,大家都迫不及待變發,只有她還留著清湯掛面的學生頭,除了手錶外沒有任何綴飾,離開醫院時換穿的便服也與流行絕緣。但那身清新簡單的服裝,反而讓人眼睛一亮。
「曾醫師?」
他回過神,才發現自己竟盯著她的五官。
「你沒事吧?」
「沒事。」為了掩飾剛才的失禮,他很快的轉移話題:「對了,有沒有聽說過幾天有個新的腦外科醫生要來?」
澄雨熱烈的點頭。「護理站的人天天都在討論。」
這是聖瑪麗醫院近來最熱門的話題,跟她從護校起就是好友的家頤不知道提過幾次了。
新來的腦外科醫師畢業於名校中的名校——可倫比亞大學。
當年是哥大的醫學院有史來首位以第一名畢業的華人學生,現在則是美東第一代的腦外科權威。
他有腦外科史上的豐功偉業不勝枚舉,動過多次成功率低於百分之五的困難手術,最擅長與死神拔河,延續病人的生命,聽說去年還有倫敦的醫師團到紐約參觀他動手術……
澄雨雙手撐在下顎,開始想像。「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萬一脾氣很古怪怎麼辦?」
「你希望他像哪一種人?」
「當然是黑傑克嘍!」
「那種人只存在漫畫中。」曾遇捷微微一笑。「告訴你好了,他是個老好人。」
澄雨奇道:「你怎麼知道?」
「壞脾氣的醫生通常只集中在三、四十歲中間,年歲一過,喜歡生氣的早在大魚大肉的生活中爆血管,剩下的就是看開了。」曾遇捷微笑說:「你想想,能被稱作權威,想必年紀也不小了,所以呢,你大可放心,沒問題的。」
澄雨哧的一笑。「胡說。」
他當然是信口開河,不過能博她一燦,就算損失些威嚴也無妨。
「對了,你爺爺奶奶回來了嗎?」他記得澄雨前一陣子說過二老參加市府舉辦的長青活動,居然抽中歐洲來回機票,請旅行社代辦妥手續後,就開開心心的出國去了。
「快了。」爸媽為了擴廠到大陸,短時間內不會回來,照顧二老當然是她的責任嘍。「我明天早上要去機場接他們。」
曾遇捷還想跟她多聊幾句,卻見澄雨將病歷遞了過來,伸手在叫號器上按下第一個號碼,而另一手則指了指牆上指著三點整的時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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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九點,在中正機場出境入境的數目已多得驚人。
每個櫃檯前都有正在辦理手續的人,到處都是拖著行李走的旅客,電子板上的起降班機不斷翻新,即將起飛的,即將降落的,廣播聲更是此起彼落……
入境口旁的走道站滿了人。
有人在聊天,有人在打電話,也有人拚命對著每一個出來的旅客搖著手中寫著字的紙板。
澄雨扶著銀色欄杆,專心眺望。
人真的很多,萬一她沒在第一時間認出爺爺奶奶,他們三個就得在機場玩千里尋親的遊戲了。
等了一會,她聽到廣播,大概是說——由倫敦出發,預定十點三十分抵達的班機由於豪雨延遲一小時起飛的緣故,降落時間順延一小時。
那正是爺爺奶奶的班機。
澄雨轉身,打算找個地方坐一下,沒想到卻被旁邊一個看到友人的興奮人士一擠,腳下一個不穩,就在她以為自己會在人目睽睽下丟臉的時候,一雙強而有力的手臂及時扶了她一把。
一個低沉的嗓音隨之響起:「小心點。」
澄雨驚魂未定,待幾次深呼吸過後,才想起自己還依在那人的懷裡。
她連忙站直身子,也許站得急了,腳踝一拐,再度往那人的懷中跌去,被他接得正著。
從腳踝傳來的刺痛感,澄雨知道自己扭傷了。
「小姐,你沒事吧?」
「沒事。」
「沒事?」不由她分說,那個人將她橫著抱起,往座位區大步走去。「你該檢查一下。」
澄雨大驚。「放我下來!」
「別嚷。」他在她耳邊說,「難道你想引起別人側目?」
他的聲音有種奇特的魔力,澄雨不覺的安靜下來。
當那個人將她放在座位上時,她才看清楚他的長相,是個長得很好看的男子。
中分發,長度適中,可能是長途飛行,襯衫和長褲都有了一些皺折,臉上有種溫柔的神采。
「腳伸出來。」
澄雨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男子一笑。「我是執業醫生,你連摔了兩次,讓我檢查一下比較好。」
原來是醫生。
澄雨抱歉的一笑。「對不起,我以為你是……」
「以為我是登徒子?」男子還是維持著泱泱笑意。「世風日下,小心一點是正確的。」
說話間,他解下她的淡藍色涼鞋,雙手在腳踝附近按捏試探,手法熟練而專業。
檢查過後,他抬起頭對她說:「沒傷到骨頭,休息幾天就沒事了。」
「謝謝你。」
「舉手之勞而已,不用那麼客氣。」男子微微一笑,提起自己的行李,囑咐她:「這幾天別做激烈運動。」
澄雨看著他往機場的計程車招呼站走去,突然想起忘了問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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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降昊才步出機場,便有幾個穿著黑西裝的大漢迎了上來。「降昊少爺。」
他懶洋洋的微一點頭,旁邊立即有人上來接過他手中的行李,另一人則打開加長房車的後門,迎他上車。
「房子都準備好了?」
「是,線路全接好了,兩邊的佈置全照少爺的吩咐,一座落在郊區,另一座離方家五分鐘路程。」
他微一點頭。「記得,沒叫你們就別出現在我眼前,也不許跟德叔說我來台灣。」
「是。」
嚴降昊做了一個手勢,旋即有人遞上他慣抽的香煙。
他吸了一口,將自己放鬆在皮椅中,沒說話,只是在思考。
他知道德叔一直希望他能忘記以前的事,最好是做個普通人,平平凡凡的過完一生。可是隨著年齡增長,那一夜的腥風血雨反而日漸清晰,他記得他看到的每個片斷,記得他聽見的每一句對白……他不會忘記的,他的家,一夜崩毀,除了仇恨,什麼也不剩。
車子彎上公路,窗外景物不斷倒退,一路平穩。
嚴降昊捻熄香煙,從皮夾中抽出一張少女特寫照片。機場中,他一眼就認出那個倚在欄杆旁的藍衫少女是他在長島就選定的對象——主國航及陸晴唯一的女兒,方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