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米亞
第一章
二十年前紐約
沒人知道第一代的紐約華人為什麼會選擇下東區為落腳處,但經過百年的融合,下東區的唐人街已成了美東最大的華阜。在這裡,有孔子廣場、有張貼華語報紙的民主牆、有供奉百來尊佛像的東方佛都寺,而在雀林廣場上,還有一座華裔軍官紀念碑。
多年來,不但造就了唐人街的熱鬧繁華,還興起一股不在美國政府管制內的奇特勢力。
華人凝聚在此,形成一股極大的力量,中國百年幫派三合會的滲入亦是迫在眉睫的問題。除了逐漸掌控經濟之外,與鄰近佔據莫比林街與格蘭街的意大利人,更是紛爭時起。美國政府在忍無可忍之下,終於決定「解決」這個問題——除去大紐約區的華人之首,嚴天勝。
嚴天勝是華人幫派後裔第三代。
家族早年在舊金山,隨著東進計劃,勢力亦隨之往東擴張,現在儼然是美東的地下政府之首。
他跋扈、囂張、御下極嚴,一手造就了華人的富庶,但也因為如此,讓美國政府欲除之而後快。
為求任務能百分百達成,因此美方將任務交由FBI兩名年輕的中國籍探員——方國航與陸晴,執行。
他們紀錄乾淨,未曾出過任何任務,兩人平均年齡是二十三歲,眼中沒有經過歲月洗練的狡猾,而最大的一個掩護優勢是——他們是一對真正的夫妻。不會有人懷疑在堅尼街賣古玩的中國小商人,何況,他們除了五歲的女兒方澄雨之外,陸晴還假裝腹中有著一個小生命。
嚴天勝不疑有他,只覺得自己和方國航極談得來。完全沒想到,這是方國航徹底調查並投其所好的結果。
半年後,嚴家在一個深夜被殺殆盡。
包括嚴天勝本人、中國籍妻子、日籍小妾、三個兒子及最小的女兒。而十名貼身保鐮及三十幾個門僕則被迷昏。
根據報告,嚴家七口是中了迷香後再被射殺。
兇手能登堂入室,並點燃迷香,顯然是熟人所為,紐約市警局由此線索展開調查。當然,他們沒有真的要抓兇手,只是象徵性的做做樣子。他們更大的任務是,要防止華人國中群龍無首後的小紛亂。
日子,就這樣過去了。
曾經是震驚華人圈的大事,但在數年之後,卻變成茶餘飯後的話題。沒人記得嚴天勝,也沒人記得方國航與陸晴,更沒人記得方家那個甜美可人的小女兒……除了在那夜腥風血雨中逃過一劫的那個人之外。
他在黑暗王國中成長,並誓言——血債血償。
第二章
曼哈頓
如果說哥倫比亞大學是美東第一學府,相信沒人會反對。
除了數不清的博士教授群之外,更有五十幾位諾貝爾得主在校園中擔任知識的傳承工作,這樣強而有力的師資造就了一群非凡的沉重其中尤以新聞學院、法學院、醫學院最為崢嶸。
而在今年的畢業生中,則以醫學院的代表生最受注目。
他年紀很輕,進入哥大時只有十五歲,短短兩年便修完四年的大學課程,繼而申請進入醫學院,專修神經外科。
三年後,他以第一名的成績跳級通過畢業考,但礙於諸多規定,無法提早畢業,指導教授米羅於是運用私人關係,將他送進市立醫院實習,並拜託院長給他最好的實習機會。
他表現得極好,半年後已開始用顯微鏡抹處理各種腦部腫瘤,完全沒有讓米羅教授失望。
接下來的半年,他都在開刀房中度過。
有時在四、五個常規刀之外還會擠進兩、三個急診刀,但他總能在預定的時間零失誤的完成。
他冷靜、鎮定,有雙適合當醫生的手。
他是哥大自前身學校「國王學院」一七五四年創校以來,首位以第一名畢業於醫學院的中國人。
他叫——嚴降昊。
實習一年後再參加畢業典禮,雖然已是人人驚羨的外科天才,但依照規定,仍必須由住院醫師的職務做起。但這個住院醫師,卻只穿梭在開刀房與休息室之中。
二十五歲那年,他終於掛上了主治醫師的牌子,成了市立醫院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主治醫師。
就在所有的人都以為他的下一步是爭取主任醫師之位時,他卻突然辭職,理由是——職務倦怠。
院長雖沒有批准,但卻給了他一年的大假,讓他好好的休息休息。
他拿著那張留職停薪一年的假單,俊臉上浮出一絲笑意。
「不能再多給一點嗎?」
「這已經是先例了。」院長一臉無奈。「你不會不知道每年有多少人擠破頭想進來吧!」
「我知道,所以才將機會讓給他們。」嚴降昊神采飛揚的笑了笑,「但如果你要虛位以待,我也不反對。」
語畢,他沒再多說,愉快的走出院長。
他才不在乎能不能回來。
他之所以留下,只是為了等候時機成熟。這份工作對別人來說也許是高薪族,但在他眼中卻不值一顧。
這麼多年來,他等待的,始終只有一件事。
***************
收拾好私物品,嚴降昊驅車前往長島。一手扶養他長大的德叔及德叔唯一的女兒朱寧寧在此居住多年。
曼哈頓與長島雖都屬於大紐約區,但對他來說,卻有著明顯的不同。
前者是他的受訓之地,因為他需要一個完整的專業背景以利計劃的進行;後者則給他一種放鬆的感覺。
一種近似「家」的味道。
雖然嚴降昊對「家」的印象已趨模糊,但卻始終記得家該是一個人最喜歡的地方。
德叔是父親昔日的下屬,家變後,德叔一方面主持幫中事務,另一方面則當起了監護人的角色。
寧寧不知道他的出身,只單純的以為他是父親的「故人之子」,她像所有的妹妹一點,會粘他、纏他,做一些無理的要求;他很少跟女人打交道,會如此忍受寧寧,是因為他有一個來不及長大的妹妹。
車子直駛入一條林蔭大道。
路的兩旁是參天老樹,天空被樹葉劃分成細碎的藍點,綠意濃密間掩映著各式華屋。
他將車停在其中一棟前,立刻有個穿著黑西的中年壯漢出來大喝:「誰?」
中年壯漢看了一會,突然叫了起來:「降昊少爺!」
他微笑以對。「不錯,只想了六秒。」
「您回來了!」
德爺知道降昊少爺回來想必十分高興,還有寧寧小姐。他知道寧寧小姐好幾次要去找降昊少爺,但卻被阻止了。
德爺的規矩很多,但其中最重要的一個條例就是——除非降昊少爺生動聯絡,否則絕對不准去打擾他。
幾年前,小姐曾私下前往少爺在曼哈頓的住處,兩人一起吃飯、散步,就這麼簡單的事情而已,後來不知道誰通風報訊,被老爺知道了,當著幾十個家僕的面前狠狠打了小姐一頓……
嚴降昊將墨鏡再度戴回。「德叔呢?」
中年壯漢必必敬的回答:「德爺上星期出發到舊金山談事情,小姐跟同學去英國度假,我馬上聯絡他們。」
「不用了,我只是回來拿點東西而已。」他指指通往花園的銅雕大鐵閘。「打開。」
中年壯漢連忙連忙按下遙控器。
巨大的鐵閘向左右拉開的同時,呈現出一座極大的花園,一條石板道向前延伸,兩側植有各式花草,更遠處,是棟四層樓的西式白色洋房,雖不是特別出色,但也不至於流俗。
嚴降昊將車停好,才推開木雕的歌德式大門,便聽到數人一致的聲音:「降昊少爺!」
全都還是在他離開朱家之前,一直他服侍他的僕人。
負責掌廚的梅姨一臉高興。「少爺回來怎麼不先說,我好去買菜。」
嚴降昊笑了笑。「我看起來很餓嗎?」
「不是、只是……」
「只是我很久沒回來了?」他微微一笑。「不用忙了,我一會就走。」
梅姨一臉失望。「一會?」
「那,給我一杯咖啡好了。」
接到命令,梅姨喜滋滋地往廚房去降,剩下幾人還垂手站立在一旁,靜待吩咐。
嚴降昊揮了揮手,溫言道:「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語畢,他大步跨上迴旋開展的樓梯,上了四樓,那是他在進入哥倫比亞大學前所居住的房間。
一排書櫃依牆而列,衣櫃放在角落,一張附有讀書燈的單人床,床腳旁有台手提式電腦。
顏色不是黑就是灰,無贅空曠,唯一的彩色是落地窗外的汪洋海景。
那片大西洋無論冬夏,比閃耀著一貫的水藍。
此外,還有一面大天窗,他的床就在天窗之下。
他常常躺在床上看書,但更多時候,他喜歡敞開落地窗,讓帶著鹹味的海風灌入,躺在床上看夜空。
海風囂嘯中的長島夜空有種奇種的猙獰感。
像巨獸的大口,隨時隨地要將人吞沒似的。
吞沒——這就是他要自己記得的感覺。
關上門,嚴降昊看到鏡中面無表情的自己。
別人是怎麼看他的?溫文儒雅?泱泱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