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文 / 迷蝶
「竇娥?山陽縣確實有這個人,她犯下藥殺公公這等十惡不赦之罪,下官處斬立決,三年前便已伏誅。不知大人們要打聽的那位竇娥,是否和孀居的婆婆相依為命?那婆子叫什麼來著……」
桃杌絞盡腦汁,加油加油,將來想要陞官發財,這個時候絕不能在大人面前漏氣,到底那婆子叫什麼呢?
「對了!叫蔡婆婆,下官記得公堂上那蔡婆婆也曾到案說明。」他欣慰地拍拍自己的腦袋,還好,還管用。
「既然蔡婆婆系孀居寡婦,竇娥何來公公之有?」衣劍聲發問。
「被藥死的張老頭,娶了蔡婆婆做續絃。張老頭有一個兒子名叫張驢兒,好像也沒有媳婦,所以想娶守寡的竇娥為妻。」桃杌想起來了。
「太守何以認定竇娥就是藥死公公的兇手?何不將其中道理說來聽聽?」方慕平的語氣仍然平穩,他不想打草驚蛇。
「案發之間,除了張老頭外,只有竇娥、蔡婆婆和張驢兒在場。湯是竇娥做的,她的嫌疑最大。蔡婆婆臥病在床,不可能下毒。竇娥辯稱是張驢兒趁她去拿鹽的時候,在湯中下毒的。可是天下哪有兒子殺老子的道理?下官自不採信。」
桃杌接著道:「竇娥又說張驢兒本是打算藥死蔡婆婆,不料陰錯陽差,她婆婆沒有喝那碗湯,反而是張老頭喝了湯,一命嗚呼。下官認為這是竇娥為求脫免刑罰,所想出來的杜撰情節罷了!天下哪有這麼巧合的事?」
桃杌洋洋得意,將他的見解說與兩位大人知曉,兩位大人一定會誇他慧眼獨具,斷案清明。
方慕平震怒了,「竇娥陳述的內情雖然曲折,卻也不無可能。若說天下沒有兒子藥死老子的道理,竇娥又為什麼要藥死張老頭?她犯案動機不明,太守怎能憑一己先入為主的心證,就判人死刑?」重重一拍。這狗官不但草菅人命,竟然還沾沾自喜,以為自己是包公再世,日問陽事,夜斷陰事,大公無私哩!
桃杌當場嚇破膽,噗咚一聲跪下來,他顫抖地說:「大人教訓的很對,下官知錯了,大人的教訓,下官謹記在心。」
桃杌開竅了,兩位大人根本就是要來調查竇娥一案,他千不該、萬不該大嘴巴,不說還沒人知道竇娥案是他判的,真是禍從口出!
「竇娥是自認罪名,還是被你屈打成招,你老老實實說出來,若有半字虛言,小心你頂上人頭!」衣劍聲沒有方慕平的耐性,拔出劍來大聲喝問。
桃杌嚇得心膽俱裂,顫抖著回答道:「竇娥不肯招,下官的確動了點小小的刑罰,那時她的嫌疑最大,所以我才……」
「強行取供!桃杌,你向天借膽!」衣劍聲劍尖抵住桃杌的脖子,只要慕平兄頭一點,他馬上了結這狗官的賤命。
「桃大人,你大刑伺候,竇娥仍是不招,所以你以蔡婆婆的生命作脅,這才順利取得她的口供,我說的沒錯吧?」綾甄陳述著夢中所見的暴行。
方慕平勃然大怒,喝問道:「是真的嗎?」
「好像……好像是真的。下官原本只想嚇唬竇娥,好叫她供出實情,就算下官方法用錯了,張老頭可能真是死於竇娥之手,大人明察啊!」桃杌這會兒換為他伸冤了。
「桃杌,你可知道竇娥是誰?她就是兩淮廉訪使竇天章大人唯一的女兒!」衣劍聲此語一出,桃杌彷彿遭焦雷劈中,無聲無息,再也說不出話來。
「兩位公子,要查明事實真相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找出羊肚湯中毒藥的來源。」綾甄平靜地開口。
衣劍聲沉聲問道:「桃杌,你可有查過作案用的砒霜來自何處。」
桃杌愈抖愈凶,答案已昭然若揭,他沒查過。
「案發之後,山陽縣內可有大夫不知所蹤?」方慕平嚴峻地問。
提供毒藥是不得了的大事,犯行即使一時之間得以瞞天過海,難保有朝一日事情不會東窗事發,案主當然會想要遠離是非之地。
「這……下官沒有詳查。」桃杌搖頭一問三不知。
「楚州人民真是造孽,有你這種父母官!像你這種人,守一府、則一府傷,撫一省、則一省殘,宰天下、則天下死!」衣劍聲大怒罵道。
「小的本是楚州山陽縣人士,三年前搬到涿州來,以賣老鼠藥為生,順便也替街坊鄰居看個小病。胡寡婦說只要小的在這『凝香琉璃蜜』中加上砒霜粉少許,就酬謝紋銀一百兩,我一時貪財……」
綾甄的腦海中,驀然響起數日前賽盧醫的說辭,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該不會數年前就曾犯下提供毒藥之罪?
「桃大人,」綾甄開口問道:「楚州山陽縣境內,可曾住有一位姓賽的大夫,渾號叫賽盧醫?」
一語驚醒夢中人,方慕平與衣劍聲即刻想起馬上風案的江湖郎中。方慕平喝問道:「快說!山陽縣到底有沒有這個人?」
「是有這個人,賽盧醫賣藥出了幾次紕漏,苦主告到衙門來,因為罪證不足,下官並未將他定罪。至於他後來去了哪裡,下官實不知情。」桃杌不敢隱瞞,照實回答。
「賽盧醫可和蔡婆婆或竇娥有過恩怨?」方慕平繼續追問。
衣劍聲狠狠瞪桃杌一眼,只怕那賽盧醫不是罪證不足,而是塞了好處給桃杌吧!桃杌這傢伙真該殺,不僅是污吏,還是個貪官!
綾甄歎口氣想,真是「衙門八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法律千萬條,不如黃金一條。」
「蔡婆婆以放高利貸為生,她曾經貸給賽盧醫二十銀兩,是否因此結下嫌隙,外人就不得而知了。」桃杌回答。方慕平從懷中取出御賜的勢劍及金牌,往桌上一放。桃杌見狀,嚇得魂不附體,哀聲求他法外施恩。
方慕平不理他,沉聲下令道:「聲弟,摘下桃杌的烏紗帽,除去他的官職,押著他和我們一起上山陽縣,然後,飛鴿傳書回府通知大人,最後,發函給涿州太守,借提人犯賽盧醫,押至山陽縣並案審理。」
衣劍聲連接摑了桃杌好幾巴掌,揪了他前去辦理。
綾甄欽佩極了,讚美道:「有條不紊,方公子真不愧是兩淮廉訪使的手下大將。」
方慕平惆悵地說道:「沒想到大人唯一的女兒竇娥,竟然落得這種下場,我真不知該怎麼跟他說才是。」
綾甄也是感傷,「命運多舛,造化弄人,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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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成之後,功德圓滿,你從哪裡來,就回哪裡去。」綾甄坐在石椅上,出神地望著天上缺了一角的上弦月,想著文判官的話。
「有心事?」衣劍聲如鬼魅似的身影從梅樹叢後燙出來。
「裝鬼嚇人嗎?」她輕嗔薄怒,不太高興思緒被人打斷。
衣劍聲別的椅子不坐,就要綾甄的那一張,她只好讓出半個石椅,誰知他一屁股坐下後,將她抱在大腿上,心甘情願當坐墊。
她問道:「竇大人那邊你聯絡得怎麼樣了?」
衣劍聲回答說:「大人知道桃杌當年幹的好事後,已和涿州太守一起押著賽盧醫趕赴楚州,數日後就會到目的地。」
「那我們明早也該啟程前往山陽縣了。」送佛送上天,綾甄想親眼看竇天章重審此案,為竇娥平反莫須有的重罪酷冤。
「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才有精神。」摟著她,衣劍聲好生憂慮。她的身軀為何這麼冰冷?即使穿的衣物十分保暖,又披著他的白狐裘,她體溫還是一直往下掉,整個人好像一點一滴在凝固。
「你叫輛轎子給我坐,好不好?想到騎馬,我全身骨頭都散了。」她央求道。
衣劍聲不甚樂意,卻又捨不得她受苦,過了好半晌才說:「好吧!」
綾甄依偎在他懷中,詠歎道:「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桃杌雖然人格卑劣,品味卻不低,這梅花種得比『東籬苑』的梅花有精神得多。」
相當不屑地哼了一聲,他說道:「誰有閒工夫整理花草樹木?又不是整天吃飯沒正經事好做。」
綾甄反問道:「你顧伯伯不是栽了一堆菊花嗎?你連他都罵上了。」
衣劍聲一時詞窮,乾脆不講道理,「菊花是君子花,象徵顧伯伯高潔的人格,跟梅花不可同日而語。」
她若有所思地說道:「顧伯伯對你恩同再造,你千萬要為他珍重生命。」
他沒有聽出她的弦外之音,他摟緊懷中的人兒,笑著說:「這件事辦完後,我帶你回去見顧伯伯。」
綾甄隨口搪塞道:「我偏愛梅花,『觀語堂』種的都是菊花,我不喜歡。」
衣劍聲大大不以為然,「梅花俗氣。」
她駁斥道:「古人梅妻鶴子,何等風雅!梅花怎麼會俗氣?」
不改初衷,他說道:「梅妻鶴子本來就無聊,我不要娶梅花,梅花精也不要,我只要墨痕。」
綾甄察覺出貼身肉墊的變化,忙說道:「明天還要趕路,你不要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