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孟笛
這名白兔少女的生意非常好,不一會兒工夫,整船的商品就都賣完了,她回頭對著搖櫓的吳剛點了點頭。
扮成吳剛的大漢,雙手運勁開始划動小船,只見他左彎一下、右繞一下,小舟輕快地在水面移動,轉瞬間就消失在百花溪上的綠柳深處,再也看不見了。
小舟一來一去,也不過只停留了一個多時辰,方才白兔少女的笑音俏語,宛如言猶在耳,而今那如夢似幻的情景卻倏然而空,如果不是大家手上仍留著買來的花飾、花籃和香精、香露等物品,真要以為那艘小舟是廣寒宮來的仙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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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輕盈地劃出了七里塘,一路往蘇州城南的綠楊村方向劃去,很快就到了村口的小碼頭,停了下來,白兔少女從船艙中鑽了出去,她已經換回一襲白衣綠裙,完全是個普通少女的裝束。
少女笑著取出一隻淡綠色的錢袋,將錢平分成兩份,對著船夫笑逐顏開地說:「想不到第一天做賣花生意,就有這麼好的成績,這裡是二十二錢銀子,十錢是一兩,今天一早就賺了二兩多哩!一半是你的,張大叔。」
姓張的船夫有點誠惶誠恐。「不、不,玉璇姑娘,我拿一半太多了,這些花都是你一個人弄的,俺老張只會划船,哪能分一半?你不拘多少,隨意賞我幾錢銀子就夠了。」
「張大叔,你別說見外話了。」玉璇不容他拒絕,硬塞了十一錢過來。「說好合夥做生意,你出船、我出花,賺了錢各分一半,你別再推辭了。」
「啊?這個……這個,俺半個月也才賺個一兩,今天一天就……」
「賺得多還不好嗎?回去可以幫張大嬸買塊花布做新衣,也給大寶他們買些吃的、玩的,豈不是閤家歡喜?」玉璇微笑著說。「咱們明天再去賣花,一個花季下來,一定可以賺到不少錢。」
「是、是、是,我都聽玉璇姑娘的,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張老爹捧著那些碎銀子,高興得都傻了。
「那麼你快回去吧!告訴張大嬸,把船擦乾淨,咱們明天還要再去賣花。」玉璇吩咐著說。「對了,這些樹枝樹葉什麼的,全都要記得澆水,要不明天枯萎了,要重新佈置可麻煩得很。」
「好、好,我全依姑娘吩咐辦事。」
「咦?張老爹,你還有事嗎?怎麼一直呆站著?」
張老爹早笑得合不攏嘴,萬分珍惜地捧著那十一錢,朝玉璇猛點頭,玉璇忍不住噗哧地笑出聲來,對著張老爹擺了擺手,跳下船,頭也不回地朝岸上走了。
出了綠楊村往東,沿著太湖邊上散落著十來戶清幽的山莊,清一色絳瓦粉牆,玉璇走到最靠東的那棟屋子前才停了下來,推開正門,一道曲曲折折的碎石小徑通過天井直往正廳,兩旁種滿了夜來香、秋海棠、茉莉花、啷啷草等花木,正廳的嵌花朱門緊掩著,玉璇鬼鬼祟祟地打開了門,左右探了探腦袋,四周靜悄悄兒的,什麼人也沒有。
玉璇躡手躡足地穿過正廳後方的寬廊,溜到後院的西廂房,那是她的閨閣「迷迭香」。
「呼!好險!」玉璇吐了口氣。「總算沒被人發現。」
「你又做了什麼好事?怕人發現?」
玉璇嚇了一大跳,急忙轉身,撫著怦怦直跳的胸口嬌嗔:「哎呀!要死了,綠雲,你這可惡丫頭,存心嚇死我。」
「嘻嘻!二小姐,生平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綠雲笑嘻嘻地說。「何況現在還是大白天耶!你怕什麼?難不成你一大早溜出去,做了什麼怕人知道的『好事』?」
「你少貧嘴,我不過起得早了,出去閒逛。」
「哦?今兒個是不是日頭打西邊出來了?一向最愛睡懶覺的小姐,居然會一早就出去『閒逛』?」綠雲聳聳肩,滿臉不信。「說出去有誰信呢?」
「好了,好了,我又不是孩子,出去逛逛也不許嗎?」
「你是小姐,我只是個小婢,哪敢說不許哩!」綠雲調皮地說。「只是一大早伺候夫人的江媽來問了兩、三回,要你快到夫人房裡一趟。」
「娘知道我早上不在房裡?」玉璇臉色都變了。「你告訴江媽我出去了?」
「瞧你那緊張德行!」綠雲搖搖頭。「我說小姐還在睡覺。」
「啊?」玉璇露出最甜蜜可人的笑靨,巴結地說:「綠雲,你真可愛,難怪梨倩姐姐沒出嫁前,總是誇你體貼、善解人意。」
「少來!你一拍馬屁總沒啥好事,必是在外闖禍要我替你隱瞞,這門兒都沒有,我也不想趟渾水。」
「天地良心唷,綠雲,剛才我是真心說你好,可不是拍馬屁,再說我也沒有要你替我隱瞞什麼。」
「真的?那下回夫人問起,我就照實說小姐這兩天總是一大早就不見人影,可以嗎?」
「綠雲姐姐,別這樣鐵面無情嘛!」玉璇撒嬌著說。「好歹咱們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好姐妹,現在梨倩姐姐出嫁了,你不就像我的親姐姐一樣嗎?」
「你這小鬼就是嘴甜,不過巴結我沒用。」綠雲邊說話,邊過來幫玉璇重新梳理頭髮。「快換件衣裳,看江媽的樣子似乎很急呢,可能夫人有要緊事等著你。」
「綠雲姐姐,這幾天早上我真的有事得出去,你不會在娘和江媽面前洩我的底吧?拜託啦!」
「我哪那麼多嘴?再說要告密早上就告了,還會等到現在?」綠雲瞪了玉璇一眼。「別多說了,快到夫人那兒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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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璇捲著長長的辮梢,心裡忖度著不知道母親找她有什麼事,不知不覺就到了前院,她才轉進寬廊,左廂花廳的門「呀——」地一聲開了,服侍彩依夫人的江媽端著茶碗走出來,玉璇迎上前去。
「江媽早,是給我娘的?」
「我的好小姐,你總算來了。夫人的宿疾又犯了,昨晚咳了一整夜,到天亮才睡了片刻。」江媽歎著氣。「剛才吃了藥,總算好了點。」
「哦?娘又犯咳症了?要不要緊?」玉璇憂急地問。「怎麼不請陸大夫過來看看?」
江媽還沒回答,彩依夫人已經先在屋子裡說話了。「江媽,是不是玉璇來了?快叫她進來!」
玉璇關心母親的病情,飛快地閃進屋內。「娘,江媽說您又咳嗽了?不要緊吧?待會兒我叫人請陸大夫過來看看。」
「玉璇!」彩依夫人制止了她。「愈大愈沒規矩了,陸叔叔也在這裡,也不先給長輩見禮,就這麼喳喳呼呼的,哪有半點閨閣女兒的樣子?要教陸叔叔笑你是野丫頭了。」
「娘,您別轉移話題,我在問您的病情呢?」玉璇嬌嗔著分辯。「給陸叔叔見禮,哪兒比得上娘的身子來得重要嘛!」
「這孩子,我說一句你頂一句,也不怕人笑話。」
「這裡又沒外人,陸叔叔也不會笑我。」玉璇偎在母親懷中。「您別耍賴,快說!您是不是又犯咳症了?」她又轉頭去問大夫。「陸叔叔,我娘她的病——」
「一定是江媽又說了什麼?她就是愛大驚小怪,我不過是老毛病,吃兩劑藥就好了。」
「可是——」玉璇還是憂形於色。「陸叔叔,到底怎麼樣了嘛?」
當著病人的面,陸大夫也不能說什麼,溫和地笑笑說:「玉璇姑娘,你不必擔心,夫人的病不要緊,只是最近早晚天氣涼了,要多注意避風。我已經開了藥方,回頭讓我的書僮阿牛先送一副藥過來,其他的你按方配藥。」
「噢。」玉璇本來已經放心了,但是一抬眼卻看見回頭整理藥箱的陸大夫對著她眨眼睛,示意她出去再談,於是她立刻說:「陸叔叔,麻煩你跑一趟,真過意不去,我送你出去。」
「對了,璇兒替我送送陸先生吧!」彩依夫人說完,又大咳了一陣,臉色更蒼白了,但她還是用力推開玉漩。「我不要緊,你先送陸大夫出門。」
玉璇隨著陸大夫出了房門,來到外廳,陸大夫皺起眉頭,長吁短歎了半天,才臉色凝重地對她說:「玉璇,彩依夫人的病實在不能再拖下去了。」
「怎麼了?」玉漩又驚又傷痛。「娘的病真的那麼嚴重嗎?」
「唉!這是癆症,她年輕時操勞過度,令尊十五年前去世對她的打擊太大,加上一直沒有好好調養身子,現在實在很棘手。」
「陸叔叔,求求您,一定要想法子治好我娘的病,花多少錢都不在乎,我會想辦法。」邊說,玉璇邊跪了下來。「陸叔叔——」
「玉璇,快別這樣,快起來!」陸大夫扶起她,長歎一聲。「不是我不盡力,而是我醫術有限,以前我也對你說過了,彩依夫人的病普天之下只有一人能治。」
「您是說那位『見錢眼開、見死不救』的葉大國手?」
「是啊!他是我師兄,可是本事卻比我強多了。令堂的病只有請到他,才有治癒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