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梅心白
太監王宗從眼底偷覷著這個原本俊逸出眾的男人。
只見依舊漂亮的五官,此刻蒙上了一層死氣沉沉的面具,再多的神采也掩飾不了他那張如槁木死灰的面容。
身著九蟒五爪龍袍的皇帝,正負著手在龍椅前踱步。
他平常就嚴峻的表情,現在更加令人望之生畏了。踱步中,只見他不時抬眼怒瞟跪在地上的雷天昊。
皇帝吐出一口憋在胸中的悶氣,極度震怒的神情兼雜著一絲無奈,搖頭道:「你要朕怎麼說你?」
康大為愛女受虐至死,一狀告到了媒人這裡。
這樁婚事偏偏是他作的主,賜的婚。
這叫他這個做皇帝的情何以堪?
論罪,雷天昊已經觸犯了殺頭大罪,欽賜之妻竟遭如此下場,沒有立即將他推到午門處斬,已經是念在他是自己鍾愛的義子份上了。
「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朕是皇帝,只怕康大為已經在皇宮裡跳腳了。」
皇帝又瞪了面無表情的雷天昊一眼,火氣似乎被他帶了上來。
「你到底知不知道嚴重性?你倒是開口說話啊!」他怒斥道。
雷天昊打從進大殿起,就沒說過一句話。
其實何止進大殿,雷天昊從那天雨夜開始,就沒開過口。
「你──」皇帝一雙炯目威凜怒瞪著他,「你和康寧之間究竟發生什麼事?怎麼會弄到這種無可挽回的地步?」
停頓了下,見雷天昊仍舊是不哼不哈,他忍不住重歎一聲。
「其實朕要你查康大為只是個幌子。」
雷天昊終於有反應了。
只是他抬起的眸子,讓在旁偷瞄的王宗嚇一大跳。
讓人不忍卒睹的濃稠悲慟就鐫刻在原本明采奕奕的眸裡,那是一雙屬於飽嘗辛酸的男人眼睛。
「他們康家與皇家淵源頗深,康大為還曾是朕的伴讀。當初見你接了繡球又不認帳,他跑來求朕,朕想了這個法子,將她賜婚給你,沒想到你……你竟然……」
「噢。」雷天昊低應了聲,又把頭轉開了去。
封閉的表情似乎傳達了他的不在乎。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可在乎的?
他的態度不啻是火上添薪,皇帝被徹底激怒了。
「你那是什麼態度?」他怒斥著,「你存心要氣死朕是不是!」
見雷天昊仍然不理不睬,他索性把話講明了。
「康大為要朕砍了你的腦袋,別以為朕和皇后寵你,就不會要你的腦袋!論你的行為殺了也不足惜……」皇帝瞇眼覷他,怒道:「再瞧瞧你現在這樣,一點認罪悔改的樣子都沒有,你是不是當真要朕砍了你的腦袋?」
「兒臣害死了康寧,皇上要怎麼裁奪都可以。」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從雷天昊口中傳出。
「你──」皇帝吸口大氣,被他的態度激得幾欲抓狂。
「好好!」他咬牙點著頭,冷笑道:「朕就砍了你齊本侯這顆腦袋!在砍你之前,你就待在天牢裡好好反省一下你的態度。來人!」
他一揮手,佩刀的殿前侍衛迅速踏上前,將默不作聲的雷天昊押進了天牢。
第八章
一個月後,皇帝再度將雷天昊召至金鑾殿。
大殿裡除了憂心忡忡,擔心愛子安危的雷太師外,還有風清巽與嵇律兩人。
他們看著雷天昊跪在光可鑒人的石磚上,清俊消瘦的臉龐上神情枯槁,與昔日神采照人、風流瀟灑的模樣差距何止十萬八千里。
而他毫無生氣的眼眸更是顯露出前所未有的索然孤寂,看得所有人心底暗暗吃驚。
皇帝皺著眉頭瞧他,「朕關了你這麼久,你難道沒什麼話要說?」
「兒臣無話。」他簡潔地開口。
「這……這孽子啊!你……」雷太師一聽兒子桀驁不馴的回答,又急又氣,直指著他想開罵,卻礙於身在皇宮裡,不敢太過造次。
風清巽與嵇律視線不期而遇。
他們哪會看不出雷天昊一心只想求死?
面對雷天昊的態度,皇帝自然勃怒。別說他所犯的過錯,就衝著他現下的態度,有幾顆腦袋都不夠砍。
他怒瞪道:「你在死前當真不想對朕解釋一下你的作為?不想表示一下悔意?」
所有人都聽出這是皇帝在為他鬆綁的話。只要他肯開口懺悔,只要他肯認錯,皇帝就有赦免他的理由。否則師出無名,叫一國之尊如何無故寬恕一個該砍頭的有罪之人?
本來不想說那麼明的話都講了,做皇帝的人也不免在心底歎氣了。
只是雷天昊卻像木頭似地,用著毫無高低起伏的聲音道:「殺人償命,兒臣在等皇上的判決。」
「喂喂……」
「天昊,你在胡扯什麼?」
「你這個孽子!」
風清巽、嵇律兩人大吃一驚,與雷太師的怒斥攪在一起齊向雷天昊發難。
雷太師見兒子這般態度,氣怒交加,轉眸驚瞧皇帝,只見皇帝果真也被氣得變了臉色。
「好哇!朕關你這一個月看來是白關的了。」他高喊一聲:「來人!」
這一喊,當下驚得雷太師心底一顫,臉色霎時刷白,而風清巽與嵇律也慌得閃到雷天昊身前,陪他一起跪下。
「皇上,請息怒啊!」
「皇上,他被關糊塗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是啊,皇上,御醫前兩天還到天牢裡探過他的病,他八成在牢裡得了失心瘋了……」
風清巽斜眸看了眼嵇律,失心瘋?這會不會太誇張了?
果然──
只見皇上厲眼一瞪,「失心瘋?嵇律,你再跟朕胡謅鬼扯,我看連嵇王爺都得來這裡保你了!哼!」
風清巽嗔怪嵇律一眼,設法轉圜他的話。
「皇上,別動怒,嵇律也只是輾轉聽說。御醫倒是真的到牢裡看過天昊,雖說不知道是不是失心瘋,但是──」
「你也給朕住口!」皇帝氣得擰眉睜目,他一指底下三人,高聲怒道:「你們這三個混世太子,在外頭混也就罷了,竟然敢混到朕的面前來!你們看朕像昏君嗎?以為三言兩語就可以輕易將朕蒙騙過去?」
「臣沒有那個意思……」風清巽與嵇律苦著一張臉回答。
「沒有?沒有才怪!」皇帝好像愈罵興頭愈起來,他掃視他們三人,「怎麼?團結就是力量?你們不是一向仗著這個在外頭橫行的嗎?現在是不是又要仗著集體力量來威脅朕放了他?你們以為你們集體要脅,朕就──」
「皇上。」
他罵到一半的話被大膽打斷了。
殿裡的人都倒抽著大氣,驚訝瞧向開口的雷天昊。
「皇上,有罪的是兒臣,與他們無關,皇上別遷怒他們。」
風清巽與嵇律頭皮發麻地對視了一眼。
雷天昊故意在激怒皇上!
他們是何其聰明絕頂的人,自然知道讓皇上繼續罵下去,氣出完了,雷天昊八成也沒事了。他們會想到這一點,雷天昊自然也想得到,所以他刻意出言挑釁。
他們兩人對看的眼神充滿驚駭與無奈。
「昊兒……」雷太師驚顫著聲音喚道。
九五之尊哪受得了臣子如此的放肆,當下氣得臉色發青,從龍椅上一躍而起,狠獰著眉冷笑道:「好哇!你求死,朕成全你!來人……」
「不!皇上……」雷太師一聲急喊,身子忙不迭顫巍巍地跪了下去。
「求皇上不要下令,求皇上看在老臣是兩朝元老的薄面上網開一面吧……皇上……」他老淚縱橫,已經不顧任何尊嚴體面,一心只求能保住愛子的性命。「皇上,饒了不肖子吧,老臣只有他一個獨子,叫老臣如何能承受白髮人送黑髮人之痛呢……皇上……」他已經悲痛哽咽到說不出話來。
皇帝看著年邁的老太師邊垂淚邊泣求,重重搖了下頭。
「雷太師,你先起來,別跪著。」
風清巽又不怕死地開口了。
「皇上,你要殺天昊就連我一塊殺吧。」
嵇律瞠目對他道:「如果你都陪葬了,我還能獨活嗎?」
「你可不能死!」風清巽皺眉瞪著他,「我老婆還指望你照顧。」
「你若死了,雅茵我看也不用照顧了,你想她活得下去嗎?替她一併辦後事可能還實際些。」
他們三人打小湊在一塊,講話從來就不忌口,而現在他們竟肆無忌憚地在金鑾殿上,你一言我一語地講起話來。
「既然大家都不在了,那我留在這世上有何意思?還不如一塊走來得有伴。」嵇律講得慷慨激昂。
「喂,那蒙貞呢?」
「看樣子也只有讓她先走一步了。」
「那可是一屍兩命啊!」風清巽搖頭道。
向來邪肆的個性讓他們對話中只有惋惜的成分,並未對生命有多大哀傷之感。
雷太師止住了哽咽,在旁伺候的太監王宗也聽得瞠目結舌。
「說得也是。」嵇律垂頭喪氣道:「再加雷太師一門,我看哪,明兒個可能滿街白幡隨風飄揚囉!」
「我們人多,辦起喪事也熱鬧些。」
「噢,要小心冥紙乘機哄抬價格,最好讓芬丫頭──」
「你們說夠了沒有?」
他們兩人逕自說著,卻見皇帝惡狠狠的眼光已掃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