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諾言
我不放棄:「我這是為她好。」
「可她也是在為你好!」他眉宇間的神色已經明顯表現不再想繼續這個話題:「英國的學費很貴,而法國大學以上的教育是免費的。她不想為你增加負擔!」
「又不是等錢買米下鍋,哪裡就少了這些錢?」
之牧冷笑:「如果你很幸福,她自然不會替我這個姐夫省錢,可你總一幅像逼良為娼的樣子,她怎麼安心伸手拿錢?你看著吧,她去了之後一定會打工賺自己的生活費,沒準以後還要還錢給我們呢。」
他這話說得很重,我啞口無言,又不甘心,只好憤憤地不理靜聆,直到她快要走的時候才和她重新說話。靜聆去了之後,果然如他所說的不肯接受我們的生活費,自己在課餘時間去餐館打工賺錢。弄得我心疼了好一陣子,她以前一直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呢。
靜聆啊……我歎口氣,暫時懶得回信,把筆記本電腦合上,又看了看準備好的行囊……今天,我就要回靜園了!
第二章
我們是下午五點左右到的,坐在專程來迎接的車上,我心情複雜,是真的完全不想回來或是還有一些期待,自己也說不清楚。所謂理不清,剪還亂就是現在這樣吧?
旁邊坐著的女子叫喬玉,是總經理張熹的太太,陪著丈夫一起來接我們,正極力找話題同我閒聊。她皮膚白皙,長得細眉細眼,打扮很得體,一看就知道是個精明幹練的厲害角色,或許比我大個一兩歲。我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同她聊天,一邊聽之牧和張熹說話。
「董事長這次回來,全公司上下都很興奮,特地在酒店設了宴為您和夫人洗塵。」張熹說話鏗鏘有力,雖然尊敬但能保持不卑不亢,我頓時覺得他還可以。
以前父親對之牧的巴結態度是令我極不喜歡他的一個原因,但是直到結婚之後我才明白那根本算不了什麼。我嫁的是個有本事的老公,每次陪他出差應酬,那些及盡所能的阿諛拍馬曾讓我措手無策,他倒是能夠冷靜禮貌地一一笑納,真讓人敬佩。
「喔?」之牧似乎有些意外:「我這麼久沒有回來,公司裡很多新人都沒見過我,他們有什麼好興奮的?我有這麼成功嗎?」
「是--」
「是另外有人想見我吧?」他溫文和藹地打斷張熹:「那人和張總還挺熟?」
對他的一針見血張熹顯然有些不自在,但還能保持良好風度,馬上承認:「是大豐建築公司的周總,不過他的確只是想替董事長洗塵,公司全體員工下了班也都會去那兒……」
原來我又看錯人,只不過是個段數更高的馬屁精,我迅速把臉轉向窗外,怕看見喬玉臉上的表情,一個女人看著自己的丈夫在老闆面前手足無措是什麼滋味?
「這樣啊,」之牧拖長聲音,含笑說道:「張總是把我逼上梁山,非去不可嘍?靜言……」他用眼神徵求我的意見,我猶豫了一下,其實並不想去,但是怕自己在接下來的路途上代喬玉難堪,便點了點頭。
「那就去吧,反正也要見面的。」他大方的應允。
我馬上能感覺到前座的張熹和旁邊的喬玉同時鬆了口氣,我也鬆了口氣,這種關係讓人覺得累,偏偏有人樂此不疲,偷眼望望之牧,他眼裡閃著精明的光彩,也正笑著看我。
雖然已經快兩年沒有回來,但我還是馬上認出那間五星級酒店離靜園大概只有五分鐘的車程,我開始走神,靜園馬上要拆了,住了二十幾年的地方馬上要不存在了,要不要再去看它一眼?但是那幢有百年歷史的老屋是在我手中結束的,我有這個勇氣去面對它的哭泣嗎?
酒店裡已經為我們準備好了一個套房,我上去換衣服,喬玉馬上自告奮勇地陪我。沖了個涼,換上一條黑色裙子,前面看似式樣簡單,背後卻別有洞天,開個V字直至腰際,再配一雙銀色細高跟鞋,喬玉一迭聲說我是她見過最漂亮的人。
這個恭維太誇張,我只好笑著說不敢當,並在她的協助下把頭髮綰好開始化妝。
喬玉是個頗懂行的人,一邊問我戴的厚重銀簪是不是古董一邊與我聊美容護膚,我微笑地應付著倒也不至於冷場。但是那瞬間,我第一次慶幸自己嫁的丈夫是這個社會的中流砥柱人物,因而免去了需要討好上司太太的可怕厄運。
說話之間之牧推門進來,他走到我身後從鏡子中看我,微笑說:「很漂亮。」又向喬玉道謝:「早聽說張總的太太是賢內助,今天才知道名不虛傳。」
我敢打賭喬玉的臉在發紅,等她羞答答地告辭後,我對之牧說:「別在我面前同其他女人搭訕。」
他愉快地笑起來,我仔細端詳他的臉,覺得他有些疲憊,這幾天他一直忙到深夜,下飛機又趕來參加晚宴,好像真以為自己是鋼精混凝土做的。
「幹嗎要這麼累自己?」我柔聲問。
他從背後把手環上我的腰,埋下頭靠近我的肩上,低低地呢喃:「怎麼,心疼我了?」
我們貼得很近,他身上的古龍水氣息撫到我身上,很好聞,那片刻我甚至覺得我們之間的氣氛是親暱而相愛的,但是倏然,幾張面孔從我心中閃過,靜園那老老的圍牆也出現在我腦海中,我的身軀頓時變得僵直。
他好像察覺到什麼,猛然抬起頭放開我,又恢復到往常淡淡然的聲音:「我也去淋個浴好了,老婆這麼漂亮,老公可不能丟面子。」我的肩上一下輕鬆了很多,該喘一口氣的,可是不知為什麼心也跟著有些失落的空洞起來。
晚宴設在頂樓的西餐廳,看得出經過精心佈置,四處都擺滿了食物酒水,到處人影幢幢,杯盞交錯。我和之牧手牽手在衣香鬢影之中翩仟周旋,接受從各個方向傳來的恭維。我帶著得體的微笑看著自己的丈夫,他穿全黑的西服,系銀灰色領帶,身材高挑瘦削卻不瘦弱,斯文而不失貴氣,眼神鎮定銳利,不管從哪方面來說他都是出色的。
我聽到他和別人說:「是的,那塊地準備做商業投資用。」
馬上有人附和:「那個地段用做商業寫字樓是再好不過了。」
「外牆已經拆除,主體拆除工程明天進行……」
「人工拆除時間太慢,不如用爆破……」
又有人反對:「那必須拿到政府特別批文,而且價格昂貴……」
我知道他們在說什麼,開始覺得頭暈。一年多前那裡是我家,我以為會在那裡住一輩子,現在它變成了「主體」,還有人建議用炸藥把它炸掉。
之牧很快感到我的不適,體貼地問我:「倦了嗎?你去那邊坐一坐。」
我迅速離開,沒辦法再聽下去,是我負了靜園,它在我手中被賣掉,如果還要逼著我笑對它如何灰飛湮滅我會瘋的。
我避開人群遠遠躲到一個人煙稀少的角落,喝著香檳,慢慢調劑一下自己的神經,覺得很想抽一根煙,但是我知道現在不行。然後看到場中一位紅衣麗人,她正持著水晶酒杯與人談笑,波浪長髮,薔薇色皮膚,顧盼生姿的大眼睛,右邊嘴角有一顆小小的痣。我使勁眨眼睛,仔細看清楚那美人後覺得頭轟然一下暈得更厲害了。她怎麼會在這裡?
夏單卡,我曾經最要好的朋友。幾年以前,我們喜歡躲在小房間裡關上門談心事,天上地下無所不聊。她在讀書時的志向是要做個女強人,真正的女強人!她愛強調這點,誰都知道她的美貌可以令人犯罪。
「我不要做花瓶。我要靠自己的本事統領人馬,縱橫商場!男人算什麼東西!」她經常咬牙切齒地這麼和我說,讓我笑得在床上打滾。我的志向比較簡單,一是做《國家地理雜誌》的攝影記者,二是可以嫁給她哥哥夏單遠做她的嫂子,她經常會罵我沒出息。
後來有一天,信誓旦旦要把男人踩在腳下的她羞答答地同我說她愛上公司老闆,她的老闆是劉之牧,夏單卡是在我的推介下進他公司的。
「他很有本事,我好佩服他。」她的眼裡閃著星星一般的光澤:「靜言,你家不是和他很熟嗎?幫我忙好不好?」她一直是個率直的人,尤其對我不隱瞞任何心事。
我記得我當時的回答是:「那陰陽怪氣的傢伙有什麼好?你的品位有待提高!」
她跳起來要撕我的嘴。
再到後來,我要嫁給劉之牧的前夕,她跑來找我。昔日美麗眼睛裡充滿了不屑與憤怒:「你是個騙子!靜言,你怎麼可以這樣欺騙我和單遠?」
我一聲不吭,這時再說什麼都顯多餘。
痛罵了我一頓後,她說:「我希望從來不曾認識過你!」她憤怒離開時,我看到她在哭。那麼倔強的人也會哭,為什麼要哭?心愛的人被搶走?准嫂子嫁做他人婦?或是因為好朋友的背叛?不得而知,自那天以後我沒再見過她。依她的脾氣,我本以為自己會挨揍,但是還好,她只是罵我騙子。這算得了什麼,為這場婚姻我付出了更昂貴的代價,我從沒指望自己會有好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