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納蘭真
我再也不會來煩你了!你去和那個既年輕又漂亮的李小姐結婚吧!我永遠也不會來煩你了!」
只見刀光一閃,在所有的人都還沒弄清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之前,她已經從上衣口袋裡亮出了一把鋒利的小刀,狠命地朝著自己左腕刺了下去。苑明驚喘一聲,情不自禁地抓緊了爾祥的袖子。只見鄭愛珠在腕上鮮血飛濺,不知割出了多大一條傷口;但她好像全沒感覺一樣,刀子交到左手,又往自己右腕割去。然而學耕已然牢牢鉗住了她,狠命將刀子從她手中奪了過來。
「放開我,放開我!」鄭愛珠掙扎著道,眼淚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滾了下來:「不要阻止我,我這不就稱了你的心了麼?我再世不會去煩任何人了!反正我本來就是個沒人要的!放開我!」
文安推門進來的時候,映入眼簾的就是這個場面。他驚駭地張大了嘴巴,趕緊將門牢牢關上,眼見著學耕一手緊緊地握著鄭愛珠那只受了傷的左腕上端,好讓血不至於再流出來,另一手死命地環著那個扭動不已的女人,急促地在她耳旁說些安慰她的話:「不是那樣的,愛珠,我說過我會照顧你,就一定會做到!真的!你不要想不開……」
血色完全從苑明的臉上褪去。她的小臉變得像紙一樣白了。然而她沒有說話,連一個字都沒有說,只是自始至終,像握著生命線一般地緊握著爾祥的袖口。
鄭愛珠在學耕的勸慰下漸漸地停止了扭動和掙扎,只是兀自低泣不休。學耕忙碌地掏出手帕來為她止血,突然間抬起頭來看向了苑明。他的臉色不比死人好上多少,然而他眼底的絕望幾乎是伸手可觸的。
有那麼好半晌,他們兩人就那樣一言不發地木立在當地,絕望地凝視著彼此,彷彿想將對方的形貌盡可能地刻在心版之上一般。只是對苑明而言,學耕的影子在這幾分鐘內已經愈來愈模糊了。淚水充滿了她的眼睛,使得整個世界對她而言全成了混沌一片。
學耕痛苦地閉了一下眼睛,用盡氣力別過臉去,扶起了還在因輕泣而顫抖的鄭愛珠,開始朝外頭走去。走到門口前他停了一下,重又同過頭來。
「明明,再見了。」他的聲音只是一聲黯啞的低語:「祝你幸福。」
門在他身後輕輕地闔上,遮斷了他們兩人的身影。苑明筋疲力竭地坐了下來,死一般趴在桌面上。她沒有哭,連一滴眼淚也沒有掉。這樣的絕望不是淚水沖得走的,也不是哭泣洗得清的。
爾祥走到她的身後,溫柔地將一隻手放上了她的肩膀。然而他臉上的表情可絕不溫柔。他的下顎緊繃,嘴角的線條極其嚴厲。他的視線越過空間,與文安的眼睛相遇——
後者臉上的表情和他半斤八兩,同樣地帶著那種憤怒和決心。爾祥於是森森地笑了,極其緩慢地點了一下頭。
第九章
已經是早上十一點了,苑明兀自賴在床上。她並不是困,也並不真是懶,單只是沒有氣力。自從一個星期以前,在餐廳裡遇到學耕以來,她整個的靈魂彷彿都被抽空了。
前些日子,她還可以藉著忙碌的工作來排遣心頭的痛苦,可是現在的她,卻連這一點意志力都已失去。
苑明當然不傻。雖然學耕並沒告訴她說,他到餐廳裡來找她是為了什麼,但是從學耕那天的舉止,以及後來鄭愛珠所說的話裡頭,她已經猜出了一個大概:他是想告訴她,他決定不和鄭愛珠結婚了,想知道她是否還願意回到他的身邊。卻也正因如此,他後來的離去就變得更難承受。然而她沒有法子怪他。鄭愛珠當場抽出小刀來割腕自殺,連她都給嚇著了,更不要說學耕有多麼內疚。她知道他那決定作得有多不得已,她知道他要離開時有多麼傷痛,多麼絕望,可是她根本什麼都不能做,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走出她的生命,看著他將自己投入另一場悲劇之中——她緊緊地咬了咬下唇,試著將這惱人的思緒推出腦海。有很多事情是誰也不能責怪的。如果一定要怪的話,也許只有委諸於命運吧。她只是無法明白,如果誰也不能責怪,為什麼她的心仍然痛到這般田地,為什麼她整個人仍然像是被掏空了一樣?而窗外綿綿不絕的冬雨只有使得她的心情更為灰暗。那灰雲密怖的天空裡沒有半點陽光,而那冰涼的雨水不知何時又已掛上了她的眼角。
苑明愁慘地歎了口氣,拉起袖子來擦了擦眼睛。電話在床頭的茶几上清脆地響了起來,她百無聊賴地瞄了它一眼。大約又是文安表哥或是爾祥要邀她出去吃飯了吧?這兩個大男生這些日子以來對她呵護備至,簡直像是母鴨在帶小鴨似的。如果不是他們兩個采輪班制的緊迫盯人法,每天至少強迫她吃下一點東西,她現在的樣子,大約已經和骷髏相差不了多少了。
帶著絲自嘲的笑意,范明拎起了話筒。
「明明?」話筒裡響起的是爾祥的聲音:「你起床了沒有?快點把自己梳洗一下,好好地打扮整齊,我半個小時以內過來接你!」
「我今天不想出去吃飯呀,姊夫,」她懶懶地說:「家裡還有一些滷味,也還有水果,我把飯熱一熱就可以吃了。」
「我們不是要出去吃飯!」爾祥急急地說:「聽我話,明明,快點起來梳洗打扮,這件事很重要,但是我沒有時間在電話裡解釋了!我這就過來!聽話喔!」他「卡察」一聲掛了電話。
苑明對著嗡嗡作響的話筒皺了皺眉頭,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緊急大事。只是她也明白,爾祥一向不是個大驚小怪的人,小題大作的把戲是從來不做的。雖然並不明白原因何在,她還是乖乖地從床上爬了起來。
幾乎就在她剛剛換好衣服的當兒,爾祥便已衝了進來——他甚至不等她前來開門,自己動用了苑玲給他的那副鑰匙!「準備好了嗎,明明?」他問:「好了我們就走了!」
她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彎腰拿起了她的皮包:「好了,姊夫,我們要去哪裡啊?」
「先上車,上車以後我再告訴你!」他的話聲是從樓梯上傳來的,一路往樓下衝去。
苑明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麼人命關天的大事,不由得也緊張起來,急急地跟著他衝下了樓。
坐進車子裡以後,爾祥一面發動引擎,一面塞給她一個三明治,外帶一盒果汁牛奶。
「你一定還沒吃飯對不對?」他簡單地說:「先塞點東西再說。」一面說,一面「呼」地發動了車子。
她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卻也只有先乖乖地吃三明治。由於好奇,她那三明治吃得狼吞虎嚥,沒幾下就解決得乾乾淨淨。
「我吃飽了,姊夫,」她催促道:「我們究竟要去做什麼,你現在總可以告訴我了吧?」
爾祥專心地盯著路面,下顎繃得很緊。「去范學科攝影工作室。」他簡單地說:「去阻止他結婚。」
「什麼?」她震驚得臉上完全失去了血色。
「你那個范學耕預計今天下午要和鄭愛珠到台北地方法院去公證結婚。」爾祥冷硬地道:「我們非在他鑄成這件大錯前阻止他不行!」
苑明呆楞楞地坐在位子上頭,一時間腦袋裡混亂得什麼都不能思考。「他——他今天下午要和鄭愛珠結婚?」她不可置信地問,仍然在費力地吸收她剛剛聽到的消息:「你怎麼會知道的?」
爾祥瞄了她一眼,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苑明苦笑了一下,覺得自己很呆。對爾祥而言,真有心想打探點什麼消息,那還不是像吃大白菜一樣容易?
「他既然要結婚,我們有什麼辦法去阻止?」她囁嚅道,覺得冷汗浸透了手心。知道學耕「必須」和鄭愛珠結婚是一回事,知道他「要」和鄭愛珠結婚是另一回事。他今天下午就要結婚的計晝,轟得她神智都澳散了。
爾祥左邊嘴角往上掀起,露出了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所有他商場上的敵人見了,都必須打點起全副精神來應付的笑容:「等著瞧好了。」他堅定地說,閃過了一輛從右方超過的車。「台北的交通愈來愈糟了。」他在鼻子底下咒了兩聲:「我開車的時候不要跟我說話,哦?你姊夫的技術還沒有好到那種地步!」
苑明絞緊了雙手,一路沉默地任由爾祥將她載到范學耕攝影工作室去。她的心跳急如擂鼓,她的頭腦一片昏糊。事實上,如果不是出於對爾祥的絕對信任,她早就跳車逃走了。自己所愛的男子要和別的女人結婚,已經夠教人難受了,誰還受得了前去參加他們的婚禮!
爾祥的開車技術其實遠比他自己所描寫的要高明得多。他們一路平安無事地來到了那棟辦公大樓。下車時候。爾祥從車子裡拎出了他的公文包,而文安則是一看到他們便小跑著迎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