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井潔
「我不知道要說什麼。」我輕啜了一口酒。「我只是覺得……不知道自己腦子裡在想些什麼。」
「那就不要想了。」他一股腦兒喝盡杯裡的酒。「走吧!我們睡覺去吧!」
我跟著他走進房裡,坐在水藍色的彈簧床上,呆呆地望著走進浴室的他。
裡面傳來嘩啦嘩啦的流水聲,我側躺在床上,突然感到一股奇異的感覺,靜靜聽著流水的聲音,我才恍然發覺從今以後,他生活上發出的各種聲音,將不知不覺會間歇地侵入我的生活中。
我似乎睡著了,我感到有人輕輕搖著我,我睜開眼睛,他對我說:「去洗澡了。」
我聞到他身上清香的沐浴乳的味道,他以溫柔而晶亮的眼神望著我。我迅速跳了起來,躲進浴室裡。
胡亂衝了個澡,我走出浴室,麥田躺在床上翻看汽車雜誌,我坐在鏡子前梳頭,其實頭髮已經梳得很順了,只是我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只好一直梳著。
「你的頭髮都被你梳光了。」他在鏡子裡露出好笑的表情。
我放下梳子,離他遠遠地躺在床的另一邊,睜著眼睛瞪著天花板,我想今夜我一定會失眠,四周圍都是他的東西、他的味道。
我聽到敲門的聲音,接著聽到父親在門後的說話聲,我當機立斷趕緊跌進麥田的懷裡,因為太過慌張,我的頭用力地撞了他的胸口一下。
他發出慘痛的叫聲,臉部扭曲地說:「你要殺夫啊!」
父親一進來,我們馬上換上甜蜜的笑容,我說:「爸!你還沒睡啦!」
「嗯!」父親也和藹地對著我們笑著。「想來看看你們睡了沒。沒事!沒事!快睡。」
父親一關上門,我們就像相斥的磁鐵,迅速彈跳分開,一想到麥田剛剛快速轉變的臉孔,我不可抑止地笑了起來。
麥田突然走下床,我抬起頭,一邊笑一邊問他要去哪裡?
「去領金馬獎最佳男主角獎。」他蹙著眉頭,兇惡地對我說。
「順便幫我領一座。」我仍在笑。
「你被取消資格了。」他摸著自己被撞疼的胸口。「居然來真的。」
「我不是故意的。」還在想他從扭曲的臉變成甜蜜的笑容的樣子,我真是甘拜下風。
他去上了廁所回來以後,就再也不理我,自顧地睡覺了。
我則一夜無眠,聽著他均勻的鼻息,在黑暗中,感覺自己飄在奇異的空間裡,一直快接近清晨時,才抵擋不過睡意,逐漸睡去。
好不容易進入完全無夢的沉睡狀態,卻有人不斷叫著我的名字,搖著我的手臂,我不耐煩地揮開他,發出幾聲模糊的囈語抗議著,緊緊地摟著棉被不肯放。
沒想到溫暖的棉被卻被硬生生地抽開。「該起床了。」麥田聳立在我的面前。
我以迷濛的眼神望著他。「讓我再睡一下。」
「已經中午了,你別忘了今天晚上有宴會,你還沒有買禮服。」他堅持不肯讓我碰到棉被。
「求求你,再讓我睡一下。」我把臉藏進床單和枕頭之間。
「不行啦!起來。」他又過來拍拍我的背。
「好吵的鬧鐘!」我順手一揮,在他頭上按了一下。「安靜!」
他感到好笑地拉著我一支手,硬是把我拉得坐起來。
我緊蹙著眉頭,然後,又好像發現另一張床一樣,我倒進他的懷裡睡去。
「醒一醒!」他搖晃著我。
我沒有理他,突然感到雙唇被佔濕了,我以為是下雨,還用舌頭舔了一下,卻碰到他的嘴唇。我震驚地完全驚醒過來。
「你怎麼可以……」我瞪大著眼睛望著他。
「如果這招還不能叫醒你,我就要把你從七樓丟下去。」他顯得理直氣壯。
我不服氣地瞪著他。「你以後不可以違反規定,偷襲我。」
「在你把我當成鬧鐘的時候,就應該有此自覺。」他拋下這句話以後就走了。
走了好幾條街,逛了好久,才終於找到我喜歡的白色晚禮服,我感到又餓又累,真想找一家餐廳坐下來好好享用;麥田卻不肯,他的理由是要懲罰我賴床。
其實,我們如果要準時赴他父親的宴會的話,就只能火速趕回去。
就算這樣,麥田也實在走太快了,他完全沒有發覺我幾乎必須小跑步才能跟上他。後來我真的受不了了,乾脆停下來喘氣,讓我那兩條快要斷的腿休息一下。
而他完全沒有察覺到有什麼異狀,就這樣快速消失於人群中。
我正要拔腿趕上他,卻有人在我背後拍了一下。我轉頭過去看她,原來是那個清秀又可人的女子。
「嗨!」她對我招呼。「真巧在這裡碰到。」
我看著她微笑的臉也對她招呼。
「我剛下飛機。」她穿著空中小姐的制服,上面的名牌印著她的名字——尉芬芳。「從澳大利亞飛回來的。我帶了一些東西給重濂。」
重濂?我想了一下。「喔!」我微笑點點頭,那是麥田的真名。
不對啊!她似乎不知道麥田結婚的事,我心裡盤算要不要告訴她,好險麥田拔開人群正向我們走來。
他當然是滿臉怒容地瞪著我,我剛用手肘推了他一下,他才恍然驚覺還有旁人存在。
芬芳小姐看到他顯然很高興。「我正要去找你。」
我在一旁好笑地看著他不知所措的表情,他欲言而止:「我本來要通知你,我已經結婚了。」
我可以聽到心碎的聲音,那個女子仍努力維持她可人的表情,但還是臉部有點僵硬地說:「那恭喜你了。」
之後,是一片死寂。她轉身離開,我突然對她有股莫名的同情,我伸出手想叫住她。
麥田卻硬生生地把我的手扯回來。「你想幹嘛?」
「我……」我被他扯著走。「我可以跟她解釋啊!」
「解釋什麼?」他依然沒有停下腳步,我就像玩偶一樣被他扯得更緊。
「我們是假結婚啊!」我說。
「她母親跟我母親熟得很。」他兇惡地對我說。
天啊!為什麼相親的世界總是那麼小?
「可是,她很喜歡你啊!」我一想到她落寞的表情,就忍不住說。
他放鬆了我手上的鉗制,停下來凝視著我說:「我和她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我無法理解地盯著他問。
「都已經來不及了,你扯這麼多幹嘛?」他惡狠狠地將一切都怪罪在我頭上,我只有無辜地跟在他後頭快步走。
儘管我已經盡力用最短的時間妝扮,用最快的步伐跟著麥田上車,他仍頻頻抱怨我為什麼停下來和別人聊天。
看著他手忙腳亂開車的緊張模樣,我突然感到好笑起來,原來他也是害怕父親的人。
不過,我終於知道他害怕父親的理由了。因為才遲到十五分鐘而已,他父親就鐵青著臉,以冷漠的眼神斜斜地瞪著他。
就連我也不寒而慄了起來。幸好,父親出來打圓場,說什麼我們小倆口新婚甜蜜蜜,難免會忘了時間的話,這才把氣氛緩和起來。
宴會一開始,父親滿有大將之風當起主持人,先是宣佈麥田父親的誕辰,並祝上恭賀之意,之後才公佈我和麥田的婚事。
我們—一向賓客敬酒,並接受他們的祝福,這過程最累人的,就是必須不斷保持甜美的笑容,以及溫婉的姿態一再地對他們點頭,根本誰也不認識,卻必須裝得很熟的樣子。
我真的餓昏了,對反覆的動作和已笑僵的臉,感到厭煩透了,眼睜睜盯著餐桌上的美食卻一點也不能動。
好不容易大家的注意都轉到麥田父親的演說上,我才能喘口氣,我偷偷拿了一塊糕點,躲到玻璃窗外的陽台上,準備大快朵頤。
誰知道好死不死,一位賓客已先佔據一角。於是,我又扮回典雅端莊的新娘,把那塊西點遞給他,我說:「你要不要嘗嘗看?」好像真的是為他準備的。
「謝謝!沒想到你真的注意到我!」他以雙手接過我的盤子,把它當作寶貝一樣地說。
「啊?」我不能理解他誇大的言辭。
「剛剛你向我敬酒的時候,我真的是感到青天霹靂,對你一見鍾情。」他以噁心的聲音說出這段話。「但一想到你已結婚,我不免暗自神傷,沒想到你卻注意到我了。」
「什麼?」真是活見鬼了,我也只不過拿一塊蛋糕給他。甚至連他的長相也沒什麼印象,他為什麼以含情脈脈的眼神望著我?
我正想拉著裙擺拔腿離開,他卻把手放在我赤裸的肩上。
「你別害羞!」他如是說。
我懷疑他是不是受到什麼重大的刺激,想把他的手甩開時,他已經被另一個人用力地推開。
我轉頭一看原來是麥田,我不自覺鬆了一口氣。
麥田像一支兇猛的貓,輕易地嚇走那支神經質的老鼠。我正以為沒事的時候,麥田卻以更凶狠的眼神瞪著我。
我不理他,吃著又回到我手上的西點。他卻粗暴地扣住我的手腕,咬牙切齒地說:「你為什麼不能在我父母面前檢點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