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靳絜
仰頭喝乾最後一滴之後,捧著碗朝她乾笑一聲。「一湯一面,當思來處不易!」
「把碗放下,細說從頭。」一點不馬虎。
放下碗,以手背抹嘴,邊看她邊作思索狀。
「我跟你講喔,」開始胡耙他那頭未乾透的發,「學生時代,我的作文從沒拿過高分,真的,聯考如果不考作文,我一定能考得更好。」她的一記白眼提醒他別再說廢話,「我講這個是想提醒你:我沒有長篇大論的本事,也就是說,我只能用很簡單的話對你交代。呃……這麼講吧:『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昨日已婚的何釗已經往生了;」嘿嘿,「今日恢復單身身份的何釗如獲重生,從此不必幻想什麼精神外遇,因為他又有了期待的權利。他今天來就是為了行使這項權利,他想向他的夢中情人求愛,期待這個夢中情人會看上他。」
見她依舊兩眼直直,他「唉」了好長一聲。「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本想文句句地背完花了三天時間才記住的詩句,沒想到才念兩句,腦子就當機了,怎麼也想不出下一句。所幸,還記得最後幾句,再唉一聲帶過中間好了——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唉,勉強算有頭有尾吧。
偷瞄她一眼,他下註解:「要是人家再看不上他,他就真的會去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隱居,每天披頭散髮去划船了。」
為了不使自己笑出來,她用力咳了幾下,邊將兩腿盤起,雙手扶在膝蓋上,然後作了次深呼吸——總算忍下笑意了。
「何釗。」她以嚴肅的眼神和口吻相待:「暫時別管你的夢中情人看上你了沒,你先解釋一下剛才那通電話是怎麼回事。」
胡搞瞎搞的一回事!他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我……我猜你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既然你都推測得出我是跟李舒蓓講電話,那你一定也能從我講的那些話裡推測出,我跟她的……跟她的……」找不出適當的詞彙。
「陰謀。」
「我沒說錯吧,你真不是蓋的!」
啼笑皆非,乾脆瞪他一眼。
她的確已推測出這項「陰謀」的來龍去脈。他在電話中說的那些,再佐以紅綠燈路口那一幕,真相已昭然若揭。
望著他此刻故作無辜的表情,她十分清楚,他其實是惶恐無措的。
「你頭還痛不痛?」
他受寵若驚,因她眼底那一絲絲對他的關切。
「痛,好痛!」邊答邊揉太陽穴。
「那你趕快睡覺吧,我們等明天再討論你的夢中情人是不是看上你了。」
她都走到門口了,他才想到該拉住她。
「好了,」見她轉身,他才放手,猛敲兩下後腦勺給她看。「不痛了,真的,一點也不痛了可能是藥效突然發揮的緣故。」
她噗哧一笑,笑意在唇角散開,這使得他有點頭暈,但他不能讓她知道。
「加件外套吧,我先下樓去跟舅說我們現在要出去。」她轉身跑下樓去。
雖是冬夜,釣蝦場的生意依然不錯,池邊坐著不少釣蝦客,還有些客人已在一旁燒烤自己的戰利品。誘人的香味加上不時的歡聲笑語,使人感到暖意融融。
何旭敏釣蝦,何釗在她身旁靜坐觀看。
半個鐘頭過去,沒見她釣起半隻蝦,他快坐不住了。
「何旭敏?」
「嗯?」
「你……你是不是要等釣到蝦之後,才要跟我討論我的夢中情人看上我了沒?」問完他已挨近她十公分。「我沒催你的意思,是怕你坐久了會冷。」
她笑笑。「她什麼時候成了你的夢中情人?」
要開始討論了嗎?他突然有了尿意。
「喔,」思索片刻,他答:「糊塗求婚記過後,我老母說的那些話給了我很深的啟示。雖然她平日表現低能,但那幾句倒頗有道理。那晚我是真醉,但我相信,求婚事件多少反應出我的潛意識,我一定很喜歡那個女的,否則即使再糊塗,我也不可能向她求婚。」
「喜歡她?那你為什麼一點追求她的意思都沒有?」
「誰說沒有?摸她的手就是一種表示呀,誰知她說那叫性騷擾!」
「哪有人認識女孩子不到兩星期就要模人家的手?」
「哎喲,那就叫情不自禁嘛好不好?從摸摸小手開始已經夠含蓄了,不然她想怎樣?要我學小學生那樣,遞紙條給她嗎?我猜現在連小學男生都不屑這種追求女生的方式了。」
「情不自禁?多好用的四個字,彷彿可以推卸所有的責任。」
「又在罵我了!」他不服得很,一會兒之後又說:「我不是完全沒看見她的優點,好比——我不講了,因為我對她的讚美都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她一直都對我有偏見。」
想起一件事來了。
「哼,別人跟她約會就可以大大方方地摟著她共舞,我想親她一下卻比什麼都難,要不就得巧立名目。比方說,姑媽正在看,或是她為了條魚哭個不停,要不就得籍酒裝醉,讓她暫時忘記戒備。」重歎。「如果親她不給理由,她就巴掌伺候!」
原來他在她面前的酒醉紀錄,只有一次是更實的,她聽出來了。還有——
「你是怎麼知道她被別人摟著跳舞的?」
「喔,」說溜嘴了,乾脆統統說給她聽。「我找過胡炎成,警告他離我的夢中情人遠一點,起初他很不服氣,差點跟我打起來,是我不想打,然後就跟他進行了次男人的對話,他就被我感動了,然後他還說要幫我,又告訴我說,我的夢中情人根本不想被他追,不但如此應很怕被老闆開除。」
「你……原來什麼歌星、記者都是假的?你——」好沒面子!
「不是我,好不好?是胡炎成出的主意,這筆帳可不能算在我頭上。」怎麼瞪他那麼久都不累?「好了啦,我做了那麼多,不管對錯,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期待夢中情人看上我。其實,我有八成把握,她已經看上我了,否則我不會不守協定,提前跟李舒蓓離婚。現在,我只等夢中情人開口說句話,說她看上我了。」
她相信他是有把握的,連舅舅都幫他忙,不是嗎?
「其實你不跟李舒蓓離婚也可以來這一趟。」
「先離婚再來,是為表現我的誠意,李舒蓓也贊成我這種想法。」
「何釗。」她將目光移回池面。「其實如果不是你一直表現得那麼篤定孩子是你的,我可能會懷疑李舒蓓懷的是別人的孩子。」
「為什麼?」疑惑。
她這才道出紅綠燈路口的一幕。
他十分氣憤:「你竟沒在事後立刻讓我知道這件事?」
「我不想破壞締結在即的姻緣。當時我並不知悉你們的陰謀。」
「哦,是嗎?難怪了,難怪你後來會說那些見山不是山的話,你認定我是先上車後補票,對不對?」
「也許我是對你存有偏見問題是,你自己也一直在暗示我,你是先上車後補票呀。還得意的要命呢!」
「那是因為……因為我想刺激你嘛!」
「你都結婚了,還刺激我幹嘛?」
「如果你對這種刺激有一點點反應,我會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跟李舒蓓離婚,叫她男朋友自己養她,就算她老爸要拿刀砍他們,我都不管了。不過,」臉垮下來了。
「我老母也會砍我就是了。」
她笑一聲在心底。
「她懷孕了,她的男朋友為什麼一直不出面?」
「她男朋友在日本接受歌唱表演訓練,想出面也得再等一陣子。」
「你們三個配合得還真是天衣無縫,把周圍的人全騙倒了。」
她相信,李舒蓓也盡可能地在幫他,有機會就刺激她。
「何旭敏?」
「嗯。」
「你是不是故意釣不到蝦?」都討論得這麼清楚了,她怎麼還不下結論呢?吊人胃口的本事還真好。
「我本來就不是在釣蝦,我是來釣理由的。」
「釣理由?」玄!
「我從沒想過,自己會愛上像你這樣的男人,偏偏我就愛上你了。可是,我找不到愛你的理由。」
她這才又轉頭看他,眼神中滿是矛盾。
「記得我說過我把壞俏息留給自己嗎?那個壞消息就是——我愛上你了。」
他無法以言語形容自己此刻的狂喜之情,只能以動作表示他緩緩挪至她身後,輕輕圈住她,雙手包住她握著釣竿的手。
「你的壞消息卻是我期待了好久的好消息。」柔柔地在她耳後吹氣,她發出一聲輕笑,他於是敢與她耳鬢廝磨一陣。「我幫你釣。」
媽的,此情此景,他釣得到理由才怪!
「我釣到一個了,」他抬起釣竿,在地上甩了一下又放回地上。「不菸不酒不檳榔,不賭錢。你一定要相信,我幾次喝酒都是不得已的。」
「嗯,再釣一個。」
又一甩,「我以前沒玩過女人,也保證以後不玩女人。」親一下她的面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