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靳絜
「你……為什麼要喝酒?」
「喝酒才睡得著。」
「為什麼睡不著?」
深深看她一眼,他才回答道;「因為我一直努力著要超越慾望。既然我注定無法放縱它,那我就必須超越它。」
他是否有弦外之音?昨夜那一吻的感覺此刻又在她胸中翻騰,他吻得是那般放縱。
她自己呢?超越什麼了嗎?沒有,她承認。那一刻裡,她也是放縱的。
她突然覺得自己是他的精神外遇,這種感覺使她低眉。
「是不是很意外我也說得出這一番感性的話?」他打趣地問,為的是想減輕她的尷尬之情。
「你……你今天怎麼變得這麼……溫柔?我的確不太習慣。」
「你對我的成見太深了。」還是很溫柔,不待她反應,他拉起她一隻手,說:「起床吧,下樓去嘗嘗我準備的午餐。」
「你……作了午餐?」
「是呀,等一下你就會發現你老公有多賢慧了。」
老公?他還真是個公私不分的人。
第八章
一下樓她就聞到香味,忍不住吸了幾下鼻。
「我問到黑糊椒的味道了。」
「正確,我作了黑糊椒牛柳烏龍面,香嗎?」
「嗯,」她用力點頭。「好香!」走到桌前,才發現他連餐具都擺好了。
她欲拉開椅子入座的動作被他阻止了。「我來吧。」她怔怔地看他認她拉椅子。「你先吃吧。」他按她坐下。「我還要回廚房煎個蛋餅。」
「蛋餅?」
「對,西式的,很簡單啦,等一下當甜點。」
「喔。」
實在是太餓了,否則她會立刻跟進廚房。幾口烏龍面下肚之後,她覺得可以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了。
他已經攪勻碗裡的蛋麵糊,平底鍋裡正在加熱的奶油發出誘人的香味。
他把蛋汁倒進鍋裡,再用鏟子在鍋邊輕輕撥動。雖然只是很簡單的動作,但她看得出他的靈巧程度。
她從沒想過他懂烹飪,更沒想到他面對那只鍋子時的神情,和面對辦公桌上繁複的文件時是相同——他清楚自己在做什麼,該怎麼做。
他突然甩了下鍋子,她驚呼一聲,看見蛋餅在空中翻了面,又穩穩地躺回鍋底。
他知道她就站立於一旁,但他一直到盛起蛋餅之後才看她。
「加了糖和乳酪,甜蛋餅!」黃橙橙、香噴噴的甜點,遞到她眼前。
她微笑著接過盤子。
「你的廚藝真令我驚訝。」
「哦,是嗎?不挑剔啦?別忘了這幾天陪你玩樂的人是我唷!」他打趣道。
他們回飯桌前相對而坐,吃起烏龍面。
「想不想知道是誰教會我作這些東西的?」他用筷子敲了兩下盤子問她。
想了想,她說:「一定不是你家那幾個女人。我猜呀——是你某個女朋友教會你的。」
他笑歎一聲。「我一定告訴過你了。」
「不,你沒提過這件事,我是猜的,真的。」
「哦,是嗎?那你算是能讀我的心了。」
這句話使她停止進食的動作,抬頭,目光恰巧與他的相接。
這個男人在工作的時候是敏銳的,有主見的,是嚴厲而精明的,是粗魯的。
不工作時也多半是粗魯的。
但此刻他的眼神中,卻隱約有一種溫柔。
她跟他一起工作逾兩年了,經常在辦公室裡一起待上幾個鐘頭,從來她都不曾對他產生出此刻這種令人戰慄的親密感,即使在他不清醒的吻裡,她都沒產生過這種感覺。
她再次動箸,因他輕咳了一聲。
「那個女的總共跟我約會過五次還是六次,我記不清了!」他接續剛才的話題。「不過我記得她每次都教我作菜。」
「很賢慧的女人嘛。」
「賢慧你個頭!知道她為什麼要教我作菜嗎?因為她討厭作菜!她說教會了我,以後我就可以作菜給她吃。」
她噗哧一笑。「所以你就把她換掉了?」
「不換掉行嗎?別說我不想下輩子都替個女人作菜,我也沒那個時間嘛,你說是不是?」
「那我們吃的這一餐呢?你是因為有時間才作的吧?」
「喔,這一餐啊?」他思索片刻後,道:「如果我說,這是我頭一回發自內心的想為個女人作頓飯,你會不會懷疑我有不良企圖?」
未立刻作答,她只是將目光定在他臉上,發現那上頭反應出他很低的心理承受能力——對於她的責罵。
是否她真的一向都對他太尖刻了?
「我就知道你不會相信。」他委屈地開口。「你一定認為我……」
「何釗。」她打斷他。「謝謝你為我作這一餐。」
她表達得十分誠懇,而他竟是過了好片刻才衝她傻笑。這反應教她胸中泛起一絲心疼的感覺。
「喔,忘了告訴你,剛才姑媽來過電話,她說她和幾個朋友下午要去釣魚,問我們去不去,我說等你醒了再問問你的意思。怎麼樣,你想去嗎?」
印象中,他不曾用這種體貼的口吻徵詢過她的意見。她不習慣,但喜歡。
「你想去嗎?」
他的眼神忽變得促狹。「我們怎麼突然相敬如賓了呢?我問你,你又問我,那我們到底去還是不去?」
「聽你的。」
「聽——你是說,聽老公的?」
「聽老闆的。」
媽的!她一定要更正他的用詞嗎?差一個字感覺就差很多耶!
「既然你對老闆唯命是從,那就跟我去吧。我是很想出去透透氣,再跟你單獨待在這屋子裡,會悶死我!」
她沒想到何釗還是個釣魚專家。
他示範裝魚餌的動作是這般純熟,指導她該如何把餌穿到魚鉤上的態度十分認真,表現出的耐心也令她驚訝。
「我還是裝不好。」她尷尬於自己的笨手笨腳,簡直不是普通的蠢。
「把心情放鬆就裝得好。你緊張什麼嘛?又沒有人給你打分數。」
她狐疑地看他一眼,他則給了個鼓勵的眼神。
成功了。她又依照他的指示,把線垂到湖中,問道:「再來呢?」
「等魚上鉤。」
「等多久?」她下意識地瞟了眼離他倆有一段距離的釣友,忽覺時間難捱。
「運氣好的話,也許魚兒很快就上鉤了。」
「我的運氣一向不太好。」
「哦,是嗎?有我那麼不好嗎?」
他的苦瓜相教她會心一笑。
她看了好幾回「大團表」,覺得時間過得好慢。
「唉,我發現你不如我想像的有耐性耶。」
「你今天展現的耐性才出乎我的意料呢。」
他輕笑一聲,道:「大都市裡的忙碌生活壓得我喘不過氣來,脾氣難免大了點;有機會像現在這樣在湖邊垂釣,曬曬太陽,作點冥想,何不讓自己放鬆下來?說真格的,如果有這種可能,我還真想找個世外桃源去過隱居的日子哩!找個人跟我一起過,」他在這時轉頭向她:「好比你。」
「我?」
「懷疑啊?」他苦笑。「我說實話,你可別生氣唷,其實我心目中理想的伴侶是像你這種樣子的女人。也許你覺得我不夠格擁有一個像你這樣的夢中情人,但是一個男人是可以有所期待的,我有期待的權利。」
湖面平靜無淚,一點不似她此刻的心情。
「你已經期待到李舒蓓了。」
良久,他歎聲氣,緩點了下頭。
「現在我的確沒了期待的權利。但——我還可以幻想吧?」又無辜笑了聲。
「幻想?那不就是精神外遇嗎?」
「唉,這些話我可是只告訴你一個人喔,你不講,誰會知道。」
她抿唇一笑。「我再一次成了共犯?」
一聲哼笑之後,他不再說話,只思忖著:如果他剛才不是說自己的夢中情人是「像她這種樣子」的女人;而是直接說她就是他的夢中情人,那她就不只是共犯了。
如果他所做的一切犯了什麼罪,她無疑是他犯罪的動機。
魚線突然動了一下,線軸轉了起來。
「動了動了!」她以一聲驚呼驅散適才的茫然思緒。
線軸瘋狂地轉動著,她費了好大力氣,終於抓緊了打著轉的圍頭,讓它停了下來。
「給你拿!」
她想把釣竿扔給他,他卻搖頭連連。
「你的魚,你收線。」
他一副打算袖手旁觀的樣子,她只有兩種選擇:一是自己收線,一是開口求他。
求他只怕還不夠,她沒有對他撒嬌的經驗,於是自己動手收線。
比她想像的更費力,她猜上鉤的這條魚比她還重。她的胳臂因使出全力而抖動。
「再加把勁,快出來了,你看見了嗎?」
她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見那條嘴巴大張、鱗片閃閃發光的大魚。
魚線突然被拉了回去,差點離開她的手,她不由咬緊下唇。
他終於看不下去了,這才蹲到她身後,協助她一起收線。
這種時候抱她絕對合理,跟她耳鬢廝磨絕對正常,就近咬兩下她的耳珠絕對不會換耳光,因為她的雙臂根本不能動彈。
她的確沒在動作上有所掙扎,但她的內心在掙扎。她覺得自己和眼前死命扭動著的身軀,和釣者作最後搏鬥的這條魚一樣痛苦。